李然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接到陈酽的电话。
熟悉的联系人姓名在屏幕亮起的瞬间,李然全凭本能按下接听键,等他再想反悔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那边沉默着,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李然紧张起来,一颗心咚咚地跳到喉口:“陈酽,是你吗?”
“然然。”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轻飘飘的,听起来和之前没有太多分别。
李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
他仰仰头,组织着语言:“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叹息。
李然猛地坐直了身体,“你遇到什么事了?”
电话对面的人鼻音浓重,闷闷的,像是刚刚哭过:“然然,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我要回国了,你能来接我吗,把我送到房子那里去。”
房子?
那个房子!
李然霎时寒毛倒竖。
那曾是陈酽父亲被捕前的安全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被拍卖,成为了后来留给陈酽唯一的财产。
陈酽曾带他去过一次,只一次,却足以叫他记一辈子。
阴冷,这是李然对那个房子最深的印象。
三层高的别墅没有一扇窗户,无论哪个时刻屋里永远都是黑洞洞的不见光影,像是一座高塔,唯一的光源是三楼卧室外的露台。
这样一座铜墙铁壁的监牢,让陈酽的父亲在里面苟延残喘了一个月。
李然不明白陈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座房子,可他还是本能地想起陈酽第一次对他介绍那幢建筑时说过的话——
“外面的人进不去,同样,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李然的犹疑,电话那边,陈酽难堪地笑笑:“对不起,是我让你为难了吧,是我太自私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
“没有……”
“然然。”
辩白被打断,握着电话的手一紧,李然垂下头,一下下地抠着牛仔裤缝线。
嗒、嗒、嗒——
“阿姨身体还好吗?”
李然手上动作一停,声音戛然而止,空间静得惊人。
只有远隔重洋的电话里传来的刺啦啦的电流声。
半晌后,李然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前几天又去复查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后面应该就可以放心了。”
五年前,李然的母亲查出了肺癌,那时他只是个穷学生,还有个好赌的父亲,纵使有医保兜底,医疗费对他来说仍是一笔巨款。就在他和母亲决定放弃的时候,是陈酽帮了他,如果没有陈酽,李然早就没有母亲了。
因为这件事,李然感激陈酽,也永远做不到恨他。
但同时,陈酽也吃定了李然的心软和感恩。
“好。”李然喉头一滚,“我会去接你。”
说着,李然突然想起什么,不放心地问道:“对了,你……是一个人吧?”
“当然了,不然还能有谁?”
也对,李然不觉得陈酽会在失去江嶷后的短短几个月内就那么快地盯上别人,所以,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车里。
“熟人?又是我不认识的人吗……”
江洲自以为小声的抱怨,却是清晰地落入了江嶷耳中,江嶷笑着捏捏弟弟的脸颊:“又委屈啦?”
“才没有。”江洲别别扭扭地否认,却没躲开他的手。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江洲还是个小豆丁,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被逗急了就气鼓鼓地丢下一句“我再也不和你一起玩了”跑到角落画圈圈,自己消化好了又颠颠地追上来“哥哥”“哥哥”地叫。
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慢慢变成了现在不搭理人的样子,大概是青春期?
江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想。
最后一秒绿灯结束,车在斑马线前停下来,江洲也终于有空向他哥兴师问罪了:
“所以,你看到的那位熟人,到底是谁?”
回忆被打断,空气里多了丝痛苦的味道,江嶷调整一下脖颈的位置,将头颅搁在靠枕上。
时间拉长,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愈渐迫切起来。
江嶷叹了口气,“是陈酽的朋友。”
明明从见面开始,他们两人就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名字,可无论他们如何避免去提起,也始终无法逃开,现在,他们不得不面对了。
狭窄的车内安静几秒,江洲才终于反应过来,从椅背上弹起身:
“陈酽他又要干什么!”
绑在江洲身前的安全带骤然拉长,眼中是燃起的怒火。
滴!
红灯早已跳掉,后车不耐地催促着。
“先开车吧。”江嶷拍拍弟弟的肩,安抚。
江洲摔回椅背,费力地呼出口气,踩下油门。
“放心吧,我没打算再和他们扯上关系。”江嶷轻笑一声和缓氛围,“而且,李然他不是坏人,刚刚也应该只是路过,别紧张。”
“我怎么可能不紧张?哥你知道陈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个阴魂不散的疯子,万一他再找上你——”
“不会的。”
打断来得突然,江洲喉头一哽,仍保持着说话时的表情。几秒钟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猛偏过头,看向哥哥的脸。
江嶷回看他,神色中并无异常,唇角是浅浅的笑意。
“哥。”
江洲的声音抖动起来,在面对江嶷时他永远是最敏锐的。他是江嶷的弟弟,血脉让他成了最了解江嶷的那个人,可有时,他却不知道自己是该恨还是该感谢这血缘。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笃定?”江洲问出来,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明天,我就要走了。”
和想象中的答案一样不是吗?既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那又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江洲唇角抽动一下,像是想笑,最后却只是敛了眉睫,藏起眼底翻涌的情绪:
“我知道了。明天什么时候?”
“上午。”
“去哪?”
“没想好,哪里有票就去哪吧,毕竟,现在我自由了。”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