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颐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早知道他会来般,只是偏身让出一个身位:
“进来吧。”
吸饱了雨水的布料不堪重负,水珠啪嗒啪嗒砸在脚边,陈酽低着头,扣弄着自己的手指。
周颐转身在沙发上坐下。
“浴室柜子里有毛巾,自己拿。”
陈酽的脑袋一瞬间抬起,眼中亮着一颗星。
像是生怕周颐会反悔一般,他动作飞快,不过刚刚过去了十分钟,他便带着一身热腾腾的蒸汽回到周颐面前。
琥珀色眼眸小心翼翼寻找着,终于在看到客厅角落的画架时弯起了眉眼。
“只是没来得及丢。”
“嗯!我明白的”,陈酽并不失落,反而亮晶晶地望着周颐。
周颐没有反驳的欲望,干脆起身向卧室走去。
身后,脚步声哒哒地跟上来,像是小狗的蹄音。
刚在床边坐下,陈酽便捧着吹风机巴巴地凑上来,蹲坐在周颐脚边。
“可以帮我吹头发嘛,周颐?”
甚至还没等他出口拒绝,陈酽便借着问问题的功夫将身体往前一探,挤进了周颐两条大腿之间,将湿漉漉的脑袋歪倒,睁着对溜圆的眸子望他,动作实在是过于自然流畅。
“不可以。”
周颐推推支大腿上的脑袋,陈酽顺着他的动作坐起来,却没离开,而是伸长了胳膊向床头柜边的插座够去。
嗡——
吹风机响亮地工作起来,陈酽乐呵呵地吹着自己的头发,只是热风间或一歪,挑拨般吹上周颐的脸。
周颐本能闭眼往后一躲。
身下传来朗朗笑声。
周颐低头看向那张写满了坏心眼的笑脸,后者瞬间摆出个无辜的表情,毫无悔过之心:“啊,对不起,是我手抖了——唔!”
动个不停的脸颊被毫不怜惜掐住,腮肉在力道下变了形,向着中间堆挤。
周颐自上而下地望着腿边人:
“背过去。”
空气中,只有吹风机孜孜不倦地呼着热风。
主导权丧失,局势骤然调转。
陈酽喉头一滚,慢吞吞地以膝行背过身去。
头颅低垂,脆弱的脖颈因此暴露出来。热风猝不及防落下,像是一滴滚烫的蜡液,陈酽身体一抖。
手掌落下,却是意想不到的温柔。
指端在发丝间游弋,无意搅起墨色的波痕。
嘈杂的机械声里,心跳愈发响亮,渐渐占据了整个耳道。
咚、咚、咚——
陈酽后知后觉地发现房间不知已何时安静下来,他脸颊滚烫。
周颐一定听到了他的心跳。
好难为情。
陈酽不安地揪了下胸口的衣服,想要开口打破着僵局。
“我……”
指腹忽而蹭过后颈,带着吹风机体的凉。
一个我字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断在半空,感官全部聚集于那一处。
陈酽感觉到自己的发梢被捏起,周颐漫不经心的视线在他身后落下,贸贸然挑起烈火,直至燎原。
“还是之前的颜色适合你。”
吹风机递回手边,周颐仰面躺下,“东西放回去,出去的时候把灯关上,你睡沙发。”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周颐也早有预料陈酽不可能老老实实睡沙发。
果然,房间黑下来不过半小时,陈酽就开始蹲在外面挠门。
“周颐?”
“周——颐——”
纵使睡眠质量好如周颐,也还是被这招魂似地鬼叫吵醒。
周颐抓抓头发,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
一拉开门,就看到陈酽披着毛毯一脸可怜地望向他,丝毫没有把人吵醒了的自觉。
“周颐,我做噩梦了。”
“那就别做了。”
“可、可我害怕。”
“那就别害怕。”
陈酽喉头一哽,周颐作势就要关门。
“别别别!”
陈酽忍不住提高音量,然后又意识到自己坏了人设,于是将嗓音软下来:“咳,那个,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求你了。”
完全是一派不答应就绝不放手的架势。
周颐闭闭眼。
“把你枕头拿来。”
“拿来了!”
陈酽变魔术般从身后掏出枕头,不等再周颐开口便率先滚上床,鲤鱼打挺似地蹦跶几下,终于规规整整躺好。
房间没安静太久,陈酽便又用气音喊起来:
“周颐?”
周颐皱皱眉,不耐烦地挤出声鼻音。
“嗯?”
“没事。”
陈酽把脸埋进被子里,呼吸起伏,在氧气耗尽前,他又把头探出来,喊:“周颐。”
“嗯?”
被喊到的人语气里的不耐更甚,却仍有回应。
陈酽抿唇笑起来,慢慢贴紧,从背后抱住周颐:“我爱你。”
这一次,周颐没有出声。
陈酽固执地抱着,两人就这么较起劲来,颇有些要一直耗他个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架势。最后,周颐“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但陈酽很满足,甚至产生了更多的期待:
“那,你爱我吗?”
“不。”
这一次周颐答得很快,声音里的困意一散,分明清醒。
“没关系的。”
陈酽闭上眼,将怀抱箍紧。
没关系,反正他用身份换了自由,从此以后他无牵无挂无拖累,只有周颐。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里,他终会让周颐爱上自己。
周颐醒来时,身边的床位已经空了。
他趿上拖鞋,循着细微的动响来到客厅,阳光落在淡黄色的画纸上,一个小小的光斑点亮了画上的轮廓。
是一只小麻雀。
在此之前,周颐很少见过陈酽画动物。
“周颐!”
注意到他的到来,陈酽忍不住雀跃地惊呼起来,一不小心吓到了窗台上的“小模特”,棕色的羽翼一抖,小麻雀如流星一闪消失于晨曦中。
可另一只小雀却在周颐身边落下。
“周颐,我们去坐摩天轮吧,我想去很久了!”
听说,当摩天轮运转到最顶端的时候,轿厢里的人就可以将整座城市收于眼底。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随着摩天轮的缓慢爬升,城市的景貌也在周颐眼中愈渐清晰。
陈酽像是个什么都没见过的孩子,新鲜地凑在玻璃前,呼吸一下下扑在上面。
他突然回过头,拉上周颐的手:
“下一个冬天我们再一起来吧。”
“为什么?”
“因为……”陈酽忽而笑起来,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有限的温差不足以形成雾团,陈酽却仍支着手指认真描画着,指尖下是端正的汉字:
“那时候,我就可以在玻璃上你的名字了。”
周颐将视线从玻璃上移开,落在窗外的城景上。
轿厢离最高点越来越近了。
下一个冬天,这个承诺对周颐来说太遥远,谁知道下一个冬天会是什么样子?就像周颐从没想过他会在上一个冬天险些殒命。
哐!
铁皮顶上忽然传来声巨响,轿厢猛地震动一下,摇晃着停下来。
周颐心头一跳。
他本能地向下探看一眼,而后飞快收回视线。
脚下深渊万丈,城景扭曲着边做涛涛江水,勾起不安的联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周颐耳边响起尖利的鸣啸,像是那夜的江风。
“周颐?”
陈酽冷静得有些反常,他安抚地握住周颐的手,“没事的,可能只是停电了,等来电就好。”
“是你?”
周颐猛地挣开陈酽的手掌,死盯着他,呼吸急促:“又是你在搞鬼,对不对?”
陈酽摇摇头。
“我知道你已经不愿意再相信我了,不过这件事确实只是巧合,毕竟我妈都已经不认我了,我哪来的能力来买通这里的工作人员?”
纵使他这么说,周颐却仍不信任地盯着他,像是惊惶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