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落日坠于云后，浩浩汤汤烧红了整片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星期五的缘故，菜场里人影稀疏，菜摊老板歪坐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一个小小的屏幕支在菜摊上，正播着晚间新闻。
“老板。”
年轻的声音响起，如雨霖霖，带着恰到好处的清彻与凉意。
青年在菜摊前驻足。
他眉眼生得锋利，却带着厌世的疲态。无笑意的薄唇紧抿，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累极了。皮夹克泛着冷光，里面是利落的白衬衫，衬衫熨得平整，蓝绳挂着的工牌掖在前胸口袋里，与菜场格格不入。
老板忙不迭迎起身，边招呼着边熟络地为青年挑起菜来：
“下班啦，明天放假还自己烧啊，不下个馆子休息？”
青年摇摇头，伸手接过菜，塑料袋提手坠上纤白分明的骨节，瞬间勒红了指端。不知想到了什么，青年唇角勾起：
“我爱人他习惯了我做的。”
一扫先前疲累，一个小小的笑意在青年唇角绽开。眉宇间冰雪融化，暖风熏过，春芽破土，藤蔓舒展而开。
老板看得一愣，而后不禁啧啧感慨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有福气，才能被青年如此全心全意得爱着。
“天才画家三年前画作拍卖再创新高……”
新闻声忽然大了，青年向着声音源头看去，小小的一方屏幕亮在他深邃眼眸里，像是点点星光。
老板没察觉，只随口抱怨起来：“嘿！随便画几笔就有得赚，这钱拿的可真轻松——”
“不轻松。”
青年生硬地将老板打断，眉头攒起，只是重复，“不轻松的。”
屏幕里，新闻自顾自继续播着：
“……已经搁笔三年了，大家都在期待他的新作……”
老板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空气不免有些凝固。
青年大概也明白自己认真过了头，他眼帘垂下来，轻声道了声“对不起”。
“不不不，也怪我说话不过脑子——？”
老板忽而瞪大了眼睛。
屏幕上，那位天才画家的作品一闪而过。
画中是位捧花的青年，青年眼眸低垂，被臂弯间洁白的玫瑰簇拥，如立雪中。
这个人怎么那么像——
老板猛地抬起头。
青年却已走远。
只留下手机默认铃声在空气中细细地振动。
“妈。”
“小嶷啊，在忙吗？”
“不忙，您说。”
江嶷拉开车门，将菜放好。手机切换到免提，后视镜调整至最合适角度，江嶷将安全带拉过胸前，咔哒，锁舌扣紧。
冷白色的手掌搭在方向盘上，袖口随动作微微上移，银色的机械表紧挨着腕骨。
手指轻点，叩上转向灯的节奏，无意识反应出主人的焦虑。
“吃过晚饭了吗，妈？”
“诶，吃过了。你知不知道你弟他要——”
忽而想起些别的什么，母亲话锋一转，“小嶷，你现在，没再和那个小孩混在一起了吧？”
陈酽就是母亲说的那个小孩。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江嶷心虚地轻笑出声，“没有。”
“真没有？”
“嗯，真的没有。”
江嶷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那么反感陈酽。
陈酽在高中与他们兄弟俩相识，从那之后他们三人就形影不离，如果不是因为江嶷的弟弟江洲三年前出国留学去了，他们三个大概现在还是会常在一起。
江嶷回忆着，一边将车停好。
街道繁华，两侧都是商铺，夕阳未尽就已灯火通明。
他推开玻璃门。
满柜的金银珠宝璀璨生辉，晃得他眯了眯眼。
导购一下子认出了他，快步迎上来。
“江先生。”
嘘。
手指搭在唇上，江嶷摇摇头。
导购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声地将早已订好的戒指从柜台后拿出来。
电话里母亲还在说着什么，江嶷举起银戒，亮白的光线对上戒圈内侧，两个名字缩写紧紧挨着，像是两个小人暖融融地依偎在一起。
江嶷忍不住弯弯眉眼。
“我知道，妈，我都明白的。”
等江嶷重新回到车上，汽车开出几百米，母亲那边才终于说累了，喝起水来。
江嶷抓住机会转移了话题：“妈，你之前说小洲，他要干嘛？”
“哦，小洲他要回来了，明天到家，你有空就回来看看他。你知道，小洲他从小最依赖你，都说小孩回家第一件事是找妈妈，也只有小洲，第一件事是找哥哥。”
可江嶷却莫名忐忑。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小时候这样，长大了还能变不成？三年没见了，你们可要好好聊聊啊。”
电话挂断。
天边，最后一线霞光栖在天与地的交界处，天幕是透着深紫色的蓝。
江嶷这才恍惚忆起，他和陈酽的初遇，似乎也是在这样朣朦的暮色里。
晚自习的预备铃敲响，江嶷不禁加快了脚步。
初冬黑得早，又正碰上小道的路灯的坏了，所以，直到东西散落了一地的声音传来时，江嶷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人了。
“对不起！”
不等他开口，对面便已道了歉。
少年的音色清脆，咬字清晰又利落。
江嶷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不不，是我先撞上来的。”
说着，他蹲下身，想要帮忙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却猝不及防触上一只温热的手。
“对不起！”
“抱歉。”
两人一齐缩回手。
动作实在是过于整齐，江嶷忍不住轻笑出声。
声音再次重叠，两人又同时噤了声。
少年尴尬地咳嗽一声：
“好像……有点黑。”
“我有手电筒。”
江嶷忙不迭将手伸进口袋，动作太急，以至于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他都没注意到。
啪——
开关在慌乱中按开，电光笔直地投出，又在末尾处骤然扩成一片庞大的圆月影，刺目的皎白里，少年偏偏头，本能闭上眼。
江嶷呼吸一滞。
浅金色在强光下过曝成了银白，无声地流淌在少年的发梢睫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