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梓宜双眼紧闭,冲向黎云意,在她举起铁锹前一瞬,将扫帚丢向一边,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你要做什么?”举得手酸,黎云意将铁锹杵地上。
“呜呜呜……对不起……”
“为什么袭击我?”
“呜呜呜……对不起……”
“给我说话!”
“呜呜呜……对不起……”
两人各说各话,僵持而立。
有种打哭孩子还得自己哄的窝囊感。
这孩子哭起来没完没了,黎云意耐心散尽,拆下灶房中捆大葱的麻绳,将钱梓宜绑个结实。
待人哭声渐止,黎云意提口气,夹着嗓,努力使自己和蔼可亲:“来跟姐姐说说,你为何动手?”
钱梓宜眨巴通红的眼睛,看起来委屈极了。
他支支吾吾:“我……没想……我……”
“没关系的,天下最好的姐姐我,是不会怪你的。”黎云意努力使自己好声好气。
“我……我……对不起……”
“是不想说吗?”黎云意努力维持僵硬的嘴角。
“不……不……”
“说!说人话!”黎云意耐心再次散尽,目露凶光。
她单手将铁锹抬起,又重重落下,差点儿砸着自己脚。
黎云意面上不动神色,默默将脚缩回几寸。
突然饭堂门被重重推开,官衙行头的差役涌进,将两人团团围住。
宋迟雨站在门口,朝黎云意摇摇头。
黎云意将铁锹扔向一边,同宋迟雨一并被押走……
此夜已过三更。
刑部大牢外把守的差役手握腰间配刀,身姿挺拔,目光严肃,周身正气。
大牢内灯火通明。
郑卓言身上盖着白布,躺在冰凉的床板上,连夜叫来的老仵作揉揉困倦的惺忪睡眼,带起特制的皮手套,掀开白布帘。
见人如此年轻,老仵作叹口气摇摇头,上至头发丝下至脚趾盖,不放过一处细节。
顾子渊立在不远处,影子随着火把摇晃。
邱钰站在他身边,面容疲惫沧桑,他似是见不得这场面,较顾子渊更先转过头去,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此处。
顾子渊跟着他,一同离开。
“先生。”顾子渊面无表情,但开口恭敬。
“嗯。”邱钰的回应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事你如何看待?”邱钰寻了处漏风的铁窗边透气。
“秦维身上疑点甚多。”此处烛火昏暗,顾子渊一袭黑衣仿如融入黑夜。
“秦维房间一早便搜过,可却无半点蛛丝马迹,原以为守株待兔也许能守到些什么……”
顾子渊的叹息隐入长夜。
“却守来了他们。”顾子渊垂眸苦笑:“他们能做什么?”
邱钰直视顾子渊的眼眸,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缓缓开口,声音宛若悠远的铜钟:“三年前,我也如此想。”
“论能力,论胆识,论沉稳,论心性,亦或是论谋略,他们无一人够格,不过是一群需要我庇护的孩子……”
“我不指望他们能做成什么,平凡安稳的活即可,我便能护着。”
邱钰仰起头,远方漆黑一片,微弱的火光什么也照不清。
“陛下此举,你可知是何用意?”
顾子渊端着的手臂垂下,静默不语。
邱钰阖上双眸,止不住长叹:“权衡啊……”
如今魏宰相大权在握,满堂朝臣各怀心思,陛下可用之人并不多,枢府院是隐入尘埃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荣不及此,祸也不及此。
如今大祁与北狄表面虽太平,实际上暗中谍战已打响多年,以至于大祁涉及机密的行动皆由多方共同协作。
不过分散至各方的只有某个环节,且同样的环节不会连续接到多次,除此外其余部分一概不知,任谁也摸不透规律。
比如枢府院,平日里接触的,不过是各种行动之微末,成与不成无伤大雅,仅是迷惑敌方注意力的幌子而已。
顶多算是狡兔多窟的那个窟。
这次下旨命南府院寻回丢失书册,重点不在寻找书册的结果,而在过程。
“陛下急于磨练自己的兵刃。”邱钰望着长夜,意有所指。
“他们若磨不成刃,便只能成为磨刃石。”
跳跃的火光将顾子渊的脸映得棱角分明,他声音低沉,嘴角扯不出一丝苦笑:
“磨砺他们的石,便是我。”
伴着南府院圣旨一并下的,还有条密诏:
命镇北王顾子渊督查此案。
如何督查,何种行径督查,督查至何程度,督查出哪样结果,皆由镇北王自行揣测。
邱钰缓缓抬手,轻拍顾子渊肩头,带着极致的安抚,像他小时候那样。
邱钰的视线不经意瞟向相隔很远的仵作处。
“可此我此时的心境与三年前截然不同。”邱钰目光再次转向窗外那漫漫长夜。
“今后世道难明,我不知能护他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