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眉眼间与南玥有几分相像,但整体又同南玥相差甚异,少了分灵气,多了分俊美立体,身材也比南玥高大许多。
而且这人长得有些像混血儿,西方骨,东方皮,比起完全是汉人面貌的南玥,更像有北疆血统的五皇子南珩。高眉深目,鼻梁挺拔。 陈叁从没见过这样好看深邃的眼睛。
这身派头太具有压迫感,他进来后,刚刚一众安静如蚂蚁的宾客们又开始行礼。 这就是迟迟不曾露面的大觐六皇子南瑿。 只见他背着手,淡定问道:“你怎么在这跪着却不在后厨?” 刘伯磕头解释道:“回六皇子的话,奴才手艺不精,做的茶点不合贵人的口味,奴才知罪。” “原来如此。”他动了动手指,钳制住刘伯的太监立刻松开了手。 “今日是七皇子的生辰,他向来爱吃甜食,我便特意叮嘱厨房,甜品一律按照他的口味做甜一些。” 南瑿的目光投射过来,对南玉问道:“七弟以为味道如何呢?” 南玉笑答:“谢六哥关怀,我觉着很好喝。” 话说到这份上,寿星觉得没问题,东家也做了解释,何况二位还都是皇子,南旗再没有闹下去的理由了,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说:“既是这样,那便算了吧,七哥哥爱喝就行。” 南瑿对刘伯和红姑故作严厉:“你们还不下去好好思过?” “是,奴才告退。”说罢,红姑搀扶着刘伯离开了主殿。 陈叁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身上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风波平息过后,主殿又热闹起来,刚刚的事情好像被投入石头的湖水,虽然泛起了巨大的涟漪,但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南瑿回完礼,向南玉这桌走来。 他始终把双手背在身后,腰被鞶带紧紧束起,少年的意气风发在众星捧月间被展现得淋漓尽致,皇族背景赐予了他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从容。 轻飘飘的发带随着墨黑的高马尾一起摇晃,一阵暖风吹过,蟒纹发带撞上他高挺的鼻梁,那双水墨色的眼睛在发丝后深不可测。
这一年南瑿十五岁,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大概只是高中生的年纪,可是他有种天赋,可以随时轻松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陈叁也不例外。
此刻,他是众人眼中的天潢贵胄,绝色少年,除了美貌之外,没有再展露出其他侵略性,与十几年后搅弄风云的大魔王仿佛是两个人。 南玥往南凛那里挪了挪,给南瑿空出一个位置。 南瑿的周遭散发着闲花淡香,陈叁还未来得及退到一边,南瑿的衣摆轻轻地蹭过了他的手背,陈叁立刻缩回突然出汗的手。 南玥笑问他去哪里野了。 “野?我哪有时间,不过是准备晚上的灯会去了。”
南瑿并未坐下,而是从身后拿出一束花,递给了南凛:“花间颜色重,淡妆美如斯。这山茶开得妖冶艳丽,放在姐姐身边,人花相称,各得其美。”
南凛有些惊喜,接过花道:“贤弟有心了,春归正值花盛时,六月芳菲,山茶烂漫,又有贤弟美言,真是好事成双来。”
南瑿坐下后,直接拿过南玥的杯子倒酒。 七皇子南玉关注点却与众不同:“还有灯会?” “这是自然,为着你开心,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南玉总是笑得很幸福:“我现在已经很满意啦。” 南瑿又看向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他的嘴角始终上扬,陈叁却觉得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笑意。
那种熟悉的,贵族独有的警惕,陈叁在他的眼睛里也看见了。 “皇姐以为七弟的生辰如何?” 南凛也微笑道:“六弟亲手准备,自然是好的。” 南玥插嘴:“酒菜都不错,就是没有歌舞可赏,实在可惜。” 南瑿毫不留情:“没问你的意见。” 南玥:“……” 南瑿对南珩举起酒杯:“得知五哥返回长安,本想给你接风洗尘,正好七弟生辰将近,就在一块办了,不知五哥是否满意?” “六弟出手,自然是惊喜。” 南瑿又问:“七弟可吃饱了?吃饱了就把菜撤下去,再摆些好酒上来。” “我都可以,你们吃好喝好我就高兴。” 说着,春分拉了拉陈叁的衣服,二人一起上前撤菜。 南玥似乎突然注意到了陈叁的脸:“不愧是七弟府上的人,就连太监都那么好看。” 陈叁手一抖。 南玉也闻言看向陈叁:“是好看哎,不过不是我宫里的,应该是六哥带来的吧。” 陈叁赶紧跪下回话:“奴才是龙吟阁的杂役陈叁,给皇子们请安。” 南凛让他平身:“你先下去做事吧。” “是,奴才告退。” 不曾想陈叁已经跪了太久,起身的一瞬间小腿回血进而麻木,失去了知觉。陈叁腿一弯往旁边倒去,在他跌下去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一定死期将至。 好巧不巧,他跌到了南瑿的腿上,化掉的糖水全泼在了南瑿的衣服上。 意识到这荒诞的一切之后,他几乎用尽全力又跪下来赔罪:“奴才……奴才失礼,请皇子恕罪。” 南玉直接忍不住笑出声,笑趴在桌子上,连一向自持的南珩都藏不住笑意,扶住额头。南玥就更不用说,笑得直拍大腿。南凛也低着头捂嘴浅笑。 只有南瑿咬住后槽牙:“你最好别是故意的。” 南玉觉得陈叁有趣,不想让南瑿怪罪于他,让他赶快离开:“快走快走,小心六哥发火。” 陈叁被春分拉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梨园阁。还好其他宾客们都忙着喝酒快活,没有注意到他。 南瑿咬牙切齿:“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我一定把他杀了。” 陈叁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长安殿里,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出来了。他拖着僵硬的腿走完两条长廊,见周围除了春分之外再无旁人,便扶着柱子,紧张地干呕。 春分拍拍他的背:“我们主子最是心善,从来不会为难别人,你幸好是遇上了他,不然真是难说……” 陈叁方才在里面压抑得不行,出了门闻到新鲜空气,汗就跟水一样往下流。 他轻轻锤着自己的胸口,想起方才的丢人行径,决定以后遇到南瑿都要绕道走,以免他想起这件事心里不痛快要杀了自己。 回到厨房之后陈叁依然惊魂未定,厨房里的气氛也很压抑。
原本众人围着刘伯和红姑坐着,看着陈叁瘸着腿走进来,吴大娘一个箭步冲上前:“立本,你到哪里去了?大家伙儿都很担心你。” 陈叁拿袖子擦擦汗:“我被三皇子留下伺候饮食,没办法出来,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啊。” 刘伯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红姑拿手指戳了戳陈叁的脑门:“我还以为你小子惹麻烦了,想着去哪捞你一把。” 陈叁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确实是惹祸了。 “这下子人都到齐了。”
红姑总是拥有强大的凝聚力,这是陈叁最佩服她的地方。 “晚上还有一场灯会,你们傍晚要做些甜品,算上洒扫的时辰,估计半夜才能离宫了。待灯会结束,大家伙儿先在厨房集合,再一块到玄武门那儿等我,我会安排马车接大家回去。”
此话说完,红姑便要回龙吟阁谈生意去了,陪着陈叁来到厨房的宫女春分也福身告辞。 陈叁想起刚刚惊险的情景,在刘伯身旁蹲下,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刘伯摸摸他的头,语气慈祥:“不必为我担心,我为皇家做了这么多年的菜,看过太多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大家开始着手准备寿桃,陈叁把自己藏在灶台下的画像拿了出来。 他今天必须把画交给南玉,这个任务不简单,但幸运的是,南玉的性格比陈叁想象中要好。
比起南凛清冽的疏离感,南玥的变幻莫测和南珩的少言寡语,南玉显得亲切很多,更何况,南玉与小玉如此相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陈叁最熟悉这张脸,也对南玉有种莫名的好感。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这里刚刚被南瑿的衣摆蹭过。 当南瑿向他的方向走来时,他忘记了本该严格遵守的规矩,只是下意识仰头望着他,南瑿身上有他非常羡慕又不可得的东西——那种可以将他人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自信。
书里虽然把南瑿描述成反派,但是也没有否认他的优秀,他不仅长得好看,而且精通六艺,尤其擅长马球和用剑。
觐帝也说过,唯皇六子与他最像。
就在陈叁走神的时候,刘伯在他身后擀面团,突然问他:“立本,你觉着六皇子怎么样?”
陈叁沉默了一会,拿手蹭蹭鼻尖:“他好高呀,我在我们村子里没见过这么高的人。”
刘伯笑道:“皇家营养当然是最好的。”过了半响,他又提起:“等你把欠酒楼的钱还完了,你要去哪?”
陈叁沉吟半晌,说:“可能换一处做工,可能回老家种地。”
“那你想留在皇宫吗?”
陈叁愣住了,正在包寿桃的手停了下来:“刘伯,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刘伯意识到陈叁不想继续说这些,于是转移了话题:“你觉着六皇子和三皇子像不像?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瞧着却相差很多。”
“确实呢,三皇子像仙子,六皇子像……”
“像什么?”
陈叁想起了现实世界的家,作为警察的父亲曾经领养过一条幼年德国牧羊犬,并且准备将它培养成警犬。他本想说南瑿像它,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大尊重身为皇子的南瑿。皇帝的孩子怎么能像小狗呢?况且刘伯肯定不知道德牧长什么样子。
“也像仙子。”他说。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杂役们把红木的桌椅放置在了宽阔清凉的庭院里,初夏的风将花香传遍整个大明宫。
长安殿是典型的三进式结构。前殿和后殿分别与主殿相连,形成一条笔直的中轴线。工整严谨,不容混淆。
打开主殿的后门,便能看见位于主殿和后殿之间,用于纳凉避暑的院落。
这是长安殿中最大的院落,设有池榭假山,高处的桃花亭被帷幔笼罩,白色的纱帘在风中飘摇。
觐朝“以奢为美”,衣服普遍华丽繁琐,那些皇亲国戚们穿着沉甸甸的衣服浩浩荡荡地来到庭院,皇子公主们走在人群最前面,一眼看去,气派又张扬。
南瑿和南玥边走边打闹,两个人恨不得跳起来把对方按在地上,好不安生。这两人走在一起时,更加能看出二者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