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把烟头摁灭。
稀稀疏疏的声响结束后,终于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不会。”
“啊?”
赤井秀一抬眼看向窗外,目光深邃,平日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神中多了些别的什么。
没有人看见。
只有一句轻飘飘却让人无法不信服的话,化作电子信号,和窗外凛冽的风声一起传送到手机另一端。
“我不会,让她遭遇危险。”
*
真凛走进牛郎店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来自山本惠子的视线。
和她计划中的一样,那道目光充斥着嫉妒、恶意、幸灾乐祸和几乎快要划为刀子的诅咒。
之前她几乎是跳到山本惠子脸上,在她面前上演了一出前男友戏码。如今却在对方以为她不会再出现的时候,再次来到牛郎店,甚至不惜接受当人体实验品,也要换取钱财来和她争夺男公关彻。
没错。即使表面说得再正常无害,背后也必然是违法的勾当。
想必她刚刚填的表格,已经发到了山本惠子手上。
现在的山本惠子应该是什么心情?
厌恶她不惜一切也要来争抢,却要忍耐着,只为看她一步步坠入深渊。
最后,无论是“彻”,还是钱财,山本惠子都将是最大的受益人。
负责带路的服务生刻意将她领到了山本惠子的邻桌。
真凛局促地坐下来——这是她“第二次”来,仍旧有些生疏。
她偷偷看向隔壁卡座,避开了山本惠子挑衅的眼神,小心翼翼望向降谷零。
后者也朝她看了过来,然而视线还未相触,真凛就先收回了目光。
降谷零的视线落了个空,刚愣了一下,就听见她叫来服务生。
“我想给彻点一杯香槟。是不是,只要我点了最贵的香槟,他就能立刻到我身边来?”
“……”她又想做什么?
然而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疑惑,降谷零就察觉到了山本惠子的异常。
山本惠子没有愤怒。
甚至,是兴奋的。
就像是在等着女孩这么做似的。
为什么?
“多么傻的姑娘。”山本惠子用丑陋的嘴脸咧开一个笑来,“你知道她为你做了什么吗?人体实验的无责声明……该说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吗,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一个女孩为你死心塌地,甘愿舍去一身洁白,选择堕落的道路。”
“!?”降谷零呼吸一滞。
他立即意识到了女孩真正的计划。
组织想要的是山本集团假意销毁的不合格试剂,这只是表面的任务。他们在黑市的勾当已经严重扰乱了组织的生意,因此,这个任务背后的目的定然是铲除山本集团。
这也是琴酒派景光来狙杀山本惠子的原因。
蜂蜜酒一定已经猜到,不合格试剂只是山本集团表面的说辞。实际上,那根本就是一批新型毒.品。
毫无疑问,那也是组织想要的东西。
山本集团将这批货流入黑市,并联合各个牛郎店的男公关做局,骗急需用钱的女顾客们去做试药志愿者。最终的结果,自然是这些天真的女孩被当做人体实验的牺牲品。
早在半个月前,公安就已经调查出了之前那批女孩的下落。
其中有一部分已经有去无回,剩下的女性即使活着回去了,却也都出现了精神失常的情况。
蜂蜜酒的计划根本不是帮他攻略山本惠子、打入山本集团内部。
而是更高效、更直达目标,也更危险的一条路——以她自己为饵,成为人体实验的接受者,从而找到那批货的所在。
降谷零被她的大胆和莽撞惊到了。
随之而来的,居然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
“既然如此,将你让给她一次也未尝不可。”
山本惠子又给他的愤怒添了一把柴。她靠向沙发背,余光瞟向真凛的方向,露出暧昧而妩媚的表情。
“毕竟,谁知道她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呢?”
“……”
降谷零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直到服务生来叫他,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攥着,掌心的都留下了指尖的凹陷。
“彻,27桌的客人点了香槟call。”
“知道了。”
降谷零站起身来,换上男公关应该有的表情。
他走到药师寺真凛的桌前,坐到她身边,看着店里所有男公关前来起哄造势,听她举着话筒说着对他的表白。
一束发白的亮光直直照在他们两人身上。
这一个月来几乎天天都会落在他头顶的光线,此刻居然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她准备好后面的对策了吗?
不是合作吗?不是配合他吗?为什么根本没有和他商量过就擅自行动?
她有想过后果吗?万一……
震得人耳聋的音乐终于停止,周围起哄的人群散去,只剩下沙发上的两人。
降谷零沉默地握住真凛的手腕:“跟我来。”
和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了休息室。
即使已经刻意隐藏,眼睛里的怒意还是不小心溢了出来。
她的后背撞在储物柜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一扇没有关好的门中砸下一个玻璃瓶,哐当一声碎裂在两人脚边。
整瓶的蜂蜜水撒了一地,绕着他们的鞋,铺满了四周的地面。
升起的潮湿水汽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你为什么要生气?”
降谷零似乎从她的语气中辨别出了什么,但立刻又被她的动作打断了思绪。
真凛抽了抽手腕,然而只是徒劳。
他抓得很紧,好像忘了要控制力度,按得她有些疼了。
她故意皱了皱眉,视线下移。
降谷零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她被自己紧扣住的手腕。
在刚才的拉扯间,她的袖口被带到了手肘下方。手腕处被他捏得泛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控的力度,慌忙放开了手。
失去了压力,泛白的皮肤很快变红。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她手腕直到手肘下方,一整个小臂上都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针孔。
“……!”
这是……
降谷零的眼皮猛地一跳。
跟着疯狂跳动的,还有他的心脏。
咚咚,咚咚咚。
快得令他眩晕。
失控的感觉令他感到莫名的恐慌。他张了张嘴,发现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眼前的女孩垂下眼,平静而沉默地将袖口扯下,遮挡住那些可怖的伤痕。
布料摩擦的声音让降谷零难熬极了,狭小的休息室一下子变得烘热起来,不透风的环境快要让他难以呼吸。
然后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打翻的蜂蜜水的味道此刻已经散布到整间屋子。甜腻的、粘稠的、浓郁的蜂蜜香气紧贴在他每一处毛孔之上,带着点发酵的酸味。
随之而来是升腾的热意。
他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地下室,鼻腔中尽是蜂蜜发酵的药剂味道,怎么也挥散不去。
时隔二十年,他再次感受到了最后一束光从指缝间溜走的无力。
然后,他看到她的脸,和记忆深处那个看不清的容貌重合。
少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倔强地仰起脸,面无血色,嘴唇泛白,像一只被折断翅膀即刻坠落的蝴蝶,下一秒就会扑倒在他怀中。
灼烫的气息就喷洒在他的下巴和唇瓣上,她看上去极度愤怒,又好像快要哭了。
“你为什么要生气?你凭什么生气!?”
降谷零神色恍然,看着她的目光不住地颤动。
真凛极力控制着自己不笑出来——
这一局,她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