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冷眼看着这一幕双簧,却已知无可奈何,只听皇帝道:“来人,将殿上所绑之人压入天牢,处凌迟之刑,公告天下,三日后于菜市行刑!”
“陕甘布政使王继通,未能对手下行约束之责,贬为凉州卫指挥佥事,罚俸一年。”
被处以极刑之人被几名侍卫推出殿去,哭喊之声渐弱;而被贬谪之人则将头咚咚磕在地面不断谢恩。这一出闹剧终了,皇帝命诸人散去,却留下林策单独说话。
殿门在身后重重合上,皇帝的面色柔和下来,香炉的烟气将他缭绕其中,林策离他不过十步之遥,却感到殿上之人距他千里之遥。
“表兄此去辛苦,太后娘娘很是挂怀,一会儿别忘了去看看她。”
林策肃然长跪,额头轻点地面道:“多谢皇上、太后娘娘关怀,只是臣有一事,纵使明知不该问,却还是要问陛下一问!”
捻动流珠的指尖显然顿了顿:“爱卿有何要问,直说便是。”
“还有一事,我并未在奏章中提及,那就是我们在延州抓到的那批,偷运救济粮的漕帮人士招认,那批粮食,实际被运往了碣岛,臣想问的是,王大人可向陛下禀明了,他那罪大恶极的属官,将这些粮食运到那处,究竟做什么用?”
望着林策坚定的目光,熙宁帝缄默良久,却反问道:“林卿为何要说,这是不该问之事?”
“那臣便直说了,这批粮食,与陛下所造宝船,可有关联?”
“呵……” 皇帝发出一声轻笑,“林卿的案子,办得越发好了。”
林策再次俯首:“请皇上明示!”
“王继通说了,他手下之人见他日日为了筹措建造宝船之费忧心,便一时错了心思,铸成大错,那批粮食,确实被他的人在碣岛换了金子去。”
熙宁帝说这话时面无波澜,林策却听得心惊胆寒:“在碣岛换了金子?边陲之地,与谁换的?……莫非是……倭寇!”
熙宁帝话音冷冽:“故而,将此人凌迟,都算便宜了他。”
林策高呼:“皇上!您真信此事仅是王继通手下之人瞒着他做的么!还是说……因换来的钱财用于宝船之工程,您便……有意袒护?”
皇帝低头望着他,良久道:“表兄,你我除了是君臣,更是至亲,别人不懂朕,你总该明白。朕自幼便被先帝寄予厚望,父皇专权多疑,朕向来谨小慎微,从未行差踏错。”
“便是坐上了这九五至尊的位子,亦被杨致先等人处处掣肘,朕不过是想为长生之愿建一座宝船,遣人往海中去寻那瑶池仙山,谁知这些自诩清流的酸腐文人硬是要与朕作对,户部工部,经费一事不是克扣便是拖延,朕才不得不找其他人去想法子。”
熙宁帝说得情真意切,面上悲戚之色叫人动容,然而,他即刻话锋一转,仿佛方才那番话只是装饰精美的刀鞘,而这会儿,冷锋出鞘,话如利刃闪着凛凛寒光。
“林侍郎,妇人杀夫之案,朕本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允了轻判,朕成全你的心意,那如今,是否也该轮到你——成全朕的心意了?”
他突然提到这桩案子,着实出乎林策意料之外,然而此时提起,却又仿佛再合适不过。
林策苦笑,第三次叩首:“皇上体恤臣之不易,臣自然也当为皇上分忧。”
熙宁帝也笑了,方才话中的锋芒消失无踪:“表兄快快平身,你我是骨肉至亲,不必如此拘着礼。”
林策起身,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
“那么,延州这个案子,林大人便按规矩办吧,该死的人一个也别姑息,但无关紧要之人,也断不可强行累及。”
林策将手拱在胸前,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姿:“臣明白,请陛下放心。”
“嗯,林卿办事,朕一向放心。”
林策走出无极殿,脚下仿佛踩在棉花之上飘飘然不吃力,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为如此肮脏之事做了帮凶,他未如皇帝所说去看望太后,而是一路出了宫门,逃离了这片充满算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