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火堆旁边自发地围成一个圈,火堆里摆放着数十具尸体,都是这一次祭祀大火中丧生的百姓。
艾尔塔能够埋葬人的绿洲太少,而亲人们总是不愿意在乎的人在黄沙之中饱受艰苦,于是火葬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在这几十具尸体里面,也包括牧六。
阿萨伽并没有围上去,而是远远地看着。夜晚时火焰尤为明亮,有时候会被风吹得高涨,像是伸出去的一只手,直指天空。
谢飞琼从帐篷里出来,看见了他,站在他旁边陪他一起看。
两个人一言未发地看了许久,直到后半夜,只剩下看守火堆的士兵还在那里坚守,其余人已经都回去了。
尸体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阿萨伽望着渐渐变小的火焰,目光怔愣。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喝酒吗?”
谢飞琼愣了愣:“什么?”
阿萨伽转身向帐篷里走去,重复:“喝不喝酒?”
谢飞琼跟了上去,见他从一个箱子里拎出一囊酒,随后倒入杯子里。
阿萨伽一饮而尽,粗制的烈酒像是利刃划开喉咙,火焰仿佛从口腔烧到腹部,呛得他咳嗽连连,面色绯红。
谢飞琼连忙上前,边给他拍背边说:“不至于不至于,你别喝得太急,慢着点。”
好不容易停下了呛咳,阿萨伽抬起头来看着她,眼中雾气迷蒙。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谢飞琼闭了嘴,怔怔地看着他。
酒让他多了一丝勇气,目光被赋予了力量,好像能透过门帘、透过灰烬、透过时光看到过去。
“你知不知道一句诗?”他突然问,转眼看她。
谢飞琼干脆盘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阿萨伽想了想,生涩地一字一顿:“欲买桂花、同载酒。”
见他十分认真地吟诗,谢飞琼心止不住地软化下来,几近温柔:“听过。下半句是:‘终不似,少年游。’怎么了?”
阿萨伽右边胳膊杵在桌案上,用手托着腮,挤出一点可爱的软肉。
他说:“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他就想跟我说这句燕诗,可惜他比较笨,说得乱七八糟的。”
阿萨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里闪的光比烛火还要明亮,带着一点点得意:“但是我记得,我说的很标准,对不对?”
谢飞琼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抿着嘴巴点点头,配合道:“对,你说得非常标准,简直就像是一个燕人。”
阿萨伽转过头去,目光没有定点,似乎是在发呆。
谢飞琼安静地等着,终于听到他说:“可我当时没有想到,那是最后一面。”
“我真的不知道。”
少年人尚未完全长开的脸庞还有些青涩,浓淡适宜的眉梢挂着一点不符合年纪的忧愁和遗憾,烛火倒映在他眼中。
谢飞琼轻声:“当然,你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
“他会想喝酒吗?现在。他现在会想喝酒吗?”阿萨伽喃喃道,随即又像是急于解释一般说,“当然,其实我们关系并没有很好,我们从好几年前关系就不好了。”
谢飞琼点点头,附和:“嗯,我知道了,你们好几年前关系就不好了。”
阿萨伽看着她,轻声说:“我们那个时候总是吵架。每年我们都要从圣地里出来,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和那些——兄弟姐妹。”
说到这里,他讽刺地笑笑,随即继续:“我讨厌他们,于是不和他们来往。但是牧六好像不一样,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他很羡慕,羡慕他们过得很好、无所顾忌。”
谢飞琼只点头。
“我讨厌他。”阿萨伽松开了托着腮的手,想要表明自己的认真,于是凑近谢飞琼的脸,想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眼神。
温柔的烛火也倒映在谢飞琼的眼中,她面庞柔和,眼中也没再有狡黠。
“我知道。”谢飞琼还是只附和。
阿萨伽却有一点不满,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大大的眼睛盛着不高兴,他质疑:“你真的知道吗?”
不等谢飞琼回答,他逃避似的扭头灌了一大口酒,趴在桌子上,用胳膊把自己埋起来,声音闷闷的:“你总是这样。”
谢飞琼笑眯眯地说:“我总是哪样?你是乌龟吗,还把自己缩起来?”
“拜托,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她语带调笑,阿萨伽却很生气地抬起头来,严肃道:“你不能总是这样,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说呢,你一直在敷衍我。”
谢飞琼觉得他好像喝醉了,不然怎么会说这么多话。
她笑道:“我哪有敷衍你?你喝醉了?醉了别喝了,上床睡觉吧。”
“你看!你就是这样!”阿萨伽这下真的生气了,眉毛狠狠皱了起来,好像谢飞琼这样真的很天怒人怨。
好像无理取闹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