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未能将汉中全数保全,但刘备那方亦是损失惨重。此前多亏仲达献策,如今汉中居民大多已迁走,蜀军所得不过是一片空地。眼下汉中久攻不下,依孤之见,不如暂且退兵归去。众卿可有人反对?”
自打杨修之事后,军中人人皆知丞相不欲久留。故而场下寂静无声,无一反驳。
“既无人反对,就这么定了。”曹操轻轻咳了几声,“今次征伐,诸将奋勇,功绩卓著,孤必当论功行赏,以彰其劳。夏侯将军为护我大军,血洒疆场。折损此等良将,孤痛心疾首。特追封夏侯渊为愍侯,厚葬于祖坟之侧,以酬其为国捐躯之大义。”
张郃等众位苦守汉中的将领及其麾下将士相继犒赏加封,几位不在场的将军也相继晋封,其中还包括司马懿守城之功。
曹操目光逐一扫过人群,忽地落在曹丕肩头,逐渐柔和下来:“这次丕儿围攻上庸,解我燃眉之急,此乃大。丕儿,你想要何赏赐?”
曹丕还是第一次被曹操在众人面前夸奖,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谦逊回道:“儿臣惟愿父亲身体安康。”
曹操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丕儿许是还未想好。无妨,待你想好,随时来与孤说。”
曹操目光一转,见到人群最末端的曹植,心中忽地一堵:“这次植儿因酒误事,险些酿下大祸,即刻收回所有兵权,等回邺城后,闭门思过三月。”
曹植神色黯然,闷声道了句恩,缓缓屈膝跪地:“身居其位,却未能恪尽职守,此事确是儿臣之过。时至今日,儿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曹操眉头微蹙:“是何请求?”
曹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杨德祖身为主簿,虽无赫赫战功,却也兢兢业业,苦劳多年。儿臣恳请父亲,为杨主簿追封。”
曹植说完后,在场众人皆脸色大变。
曹丕回头,急忙去扯曹植的袖子,轻声骂道:“不是让你别在父亲面前提杨修的事么?”
曹植依旧不为所动。
曹操冷哼一声,面露不悦:“杨修扰乱军心,几近毁我大业,如今竟还妄想追封?”
丁仪见状,心急如焚,正欲下跪求情,却见司马懿抢先一步,跪地陈情:“仲达愿以‘拿下汉中’为誓,在此立下军令状,弥补杨主簿之过。若成,还请丞相为杨主簿追封;若不能成,则任凭军法处置。”
郭嘉猛然抬头,目光中满是惊愕。
若说之前的虚与委蛇是为谋取解药,那如今毅然立下军令状,又是所为何事?
“仲达,据孤所知,德祖与你素有结怨。我命你辅佐丕儿,你如今却为一个死去的杨修求情?”曹操面色更冷,“大军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你立下军令状,手底下可有兵卒?”
“儿臣有!”曹丕毫不犹豫挡在司马懿身前,跪地请命。
“妇人之仁!” 曹操见曹丕此举,恨铁不成钢。
“儿臣并非妇人之仁,实乃手足情深!”曹丕坚毅道。
曹植眼眶泛红,相继跪地:“儿臣愿以邺城兵权相换。”
曹彰见曹丕跪地,亦步亦趋,一同跪下:“儿臣也愿出此力,只求能在此杀敌报国!”
“丕儿、彰儿,你们经验尚浅,不可胡来。”
郭嘉挺身而出:“主公,嘉愿作保!”
熟悉的声音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惊愕失色,窃窃私语。
“是郭祭酒的声音。”
“郭祭酒不是很早就死了么?”
……
“奉孝,你……” 曹操与人群之中的白兔相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前世合拍的君臣,还是第一次站在对立面。
押上前世所有的恩情和名誉作筹码,郭嘉目光坚定,直视曹操:“主公,信我。”
历经三生,归来只为盼魏能有个圆满结局。
扫平四海,成就伟业,彼时蜀吴必除。
曹操沉吟良久,面对郭嘉,终是选择妥协:“奉孝,孤唯有一个要求。此战之中,丕儿万不可涉险。”
此话一出,众人皆知,世子归属,早已成定局。
郭嘉郑重点头,保证道:“主公放心,嘉定当护子桓公子周全。”
“奉孝,你做事,孤自然信得过。” 曹操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直指司马懿,“倘若丕儿与彰儿有半分闪失,孤拿你司马全族是问!”
司马懿(懵逼):差别对待?
回过神来,司马懿嘴上仍恭敬回道:“是!”
“愿意留下的,便留下继续奋战;想要随孤回朝的,可以解散了。”
杨修所言不虚,这汉中,当真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区区一个汉中,与曹魏的十个州相比,孰轻孰重,曹操心中还是自有定数的。
曹操本欲即刻班师回朝,却见场内无人有离去之意,不禁疑惑:“怎么?”
“主公,夏侯大哥惨死于黄忠之手,此仇不报,我等心中恨意难消!” 张郃与夏侯渊同为守将,此刻挺身而出,眼中满是悲愤。
虽说归乡之情切切,但在汉中驻扎一年,碌碌无功而返,又有何颜面去见家乡父老?
“臣愿追随子桓公子,继续留守汉中,杀万敌,守疆土。”其余兵将亦是齐声高呼。
曹操负手而立,望着帐中诸将,听闻众人各抒己见之声,思绪逐渐飘远。
蓦然间,一阵愁绪涌上心头。曹操惊觉时光如流矢,自己已然垂垂老矣。这大好河山,这纷扰天下,终有一日要交予新一代手中。
念及此处,曹操那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竟闪过一丝期许。
*
军议会后,众人各自回到帐中。
原本杨修帐内,篝火明明暗暗,光影在墙壁上晃荡跳跃。
“你为何要立下军令状?” 郭嘉满心疑惑,率先发问。
司马懿微微一笑,并未直接作答,反而反问道:“那你又为何要替我作保?”
“自然是为了大魏。” 郭嘉不假思索,语气间有几分调侃,又有几分嗔怪,“不过呢,看你可怜,顺便保保你。你想啊,就凭你一个没经验的,若不是小爷开口求情,主公怎会许你乱来?”
司马懿眼眸轻转,莞尔一笑:“我立下军令状,一则是为曹丕积攒战功,稳固根基;二则是还清曹植的人情,自此两不相欠;三则是求个心安;四则,也是为了你和你心心念念的大魏。”
“你……” 郭嘉一时语塞,仿若被司马懿这番话击中了心底某处柔软之地,当场愣住。
“好啦,我既敢如此说,自然是有应对之策。” 司马懿从容不迫道。
“你有对策?我没听错吧?” 郭嘉瞪大双眼,满是诧异。
“从杨修房中寻得的好东西。” 司马懿翻开手边竹简,上面满是杂乱无章的草稿,“你可知,为何曹操久攻不下汉中?”
郭嘉略一思索后回道:“我总觉的部署没有问题,难道是刘备请了位军师。刚才军议会上,我听张将军说此人擅长夜观星象……”
“非也非也。”司马懿故意卖弄,将竹简拿在手中轻轻摇晃,“佳佳,你可别忘了。你擅长兵谋,我精通内政,而他杨修,最擅长的,乃是洞察人心。喏,答案全在这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