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之人一旦动怒,便是雷霆万钧之势。兄长狠狠一拍石几,那块无辜愚石瞬间化作齑粉。
“落玉,你非要逼我告诉你那几个在狱中对你动刑的仙吏险些被释天打入地狱,你才肯悔过么!好在,释天最后克制住自己,清醒了过来,在地狱入口将仙吏们救下,才不至酿下大祸!”
“你说...什么...”
兄长见我面色惊痛,终于缓和了语气,“那些仙界小吏虽常年与血肉刑罚为伍,但不过是职责所在,并不以折磨囚犯为乐。他们一生所犯唯一的大恶,不过是伤及了六道神的私心,仅此而已。”
手里枯枝脆生生断裂成数段。
“兄长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阴沉,浓云遮日,不过是正午刚过的时间,却暗得好似即将入夜。
直到纷飞的银絮闯入视线,兄妹二人才一齐回过神,抬头怔怔地看着年尾的第一场雪。不过半日光景,已在石径上积起薄薄一层。
神之一生,孤单,漫长,不以年月计岁,不为四时所感。落允身着单衣,坐在蓄势的风雪里,看着妹妹捂着胸口,缓缓跌坐在地,忽而感到一阵无力。
凡人为称心如意而求神,神在心痛无解时,又该去求谁呢。
他走上前,没有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只静静地陪着一道席地而坐。
“呵,我可真蠢,差点真被他骗了过去...还说什么我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兄长伸手轻轻掸去我肩头的雪。
“难怪那疯神走对我起杀心,却始终没下得了手...他想杀的不是我啊,是他那颗不该疯狂生长的私心...”
“玉儿莫哭。是我不好,我今天太凶了,兄长向你道歉。”说着,他的指腹刮过我面颊,抹去满手热泪。
我摇摇头,“道什么歉呢,兄长骂得对,我的确该骂。起初不肯听话,全因我以为兄长不过是不想我和释天在一起而已。今日骂醒我的不是兄长,是杀神。”
“玉儿...”他不自觉地哽咽了,“抱歉,玉儿,我始终先是杀神,而后才能是你兄长。”
温柔之人不得不说无情之话,伤人更伤己。
我扯起他袖口,紧紧捏在手心,“我晓得的,兄长,我都能明白。释天他也先是六道神,而后才...才能是...”
是什么,却没有下文。
“玉儿,兄长很想你活得幸福又欢喜。”
“是我一而再地爱错了人。不过,兄长为何不直接跟我说释天干的糊涂事呢,无端提起旧人和旧事,怪让我伤心的。”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好方便我扯拽他袖管。
“我是怕直接跟你说了,害你想起那条关乎凤凰与玉龙姻缘的天规,反倒使你心生抵触,愈发地要和释天在一起。”
我苦笑一声,“以前的我是会这样的。但如今,哪怕面对那条荒唐天规,若是说的有依据有道理,我也能认,也能从。”
大片大片的雪花随风刮在脸上,钻入七窍。
落允迎着风雪,微微仰起了脸。
“玉儿,你成长了。释天果然把你教得...”
他把我教得很好。
他干咳一声遮掩过去,续道:“你能这样明大义,我心里既欣慰,又心痛...”
我寻不到什么话来开解他,默了片刻,吐了口浊气,“众生都以为神能解万愁...”
“神能解他人愁,但照拂不了自己,也照拂不了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身边人。”
“那多可怜啊。”我把兄长的手又往自己身侧拉了拉,“我成神也好,不成神也罢,只盼能留在你们身边,你们照拂不了自己,我来照拂你们。”
“释天那头...”
我笑笑,“我懂得的。以后我疏远他,让他忘掉我,那才是真正照拂了他。”
兄长垂目,心痛得无法看我。
女君1596年
武絮云游回来,同我讲起一些外面的流言蜚语。
传闻中,曾经的银殿凤凰仙官之所以背叛仙界,其实是为爱甘心堕落,如今她已嫁给六道神为妻。
我为了给他接风洗尘正在厨房里忙碌,听说那样的浑话,愤然将菜刀砍向案板,“日后你出门再听见有人这样胡说八道,一定记得替我扇他们一耳光。不必重伤,一耳光足矣。”
女君1599年
坊间又有新传言,说有只法力高强的蛇妖暗恋那背叛仙族的凤凰女仙,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听不得她与六道神的婚讯,一听见就恼羞成怒出手打人。
武絮对我讲起这件事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说有违师徒伦常,该罚。
我摆摆手让他起来。
“那些流言又不是你传出去的,你替他们请什么罪?再说,什么师徒伦常,那是他人的规矩,我不信奉这套。”
言罢,自己竟是一愣,这话简直和那疯神口吻一模一样。
还要自欺欺人么?我分明就是越来越像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