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太过恐惧还是因为那杀气太腥膻,众仙一时五内翻腾,都有些想要作呕。
千媛女君终于姗姗来迟。
她腾空于庭院正上方,望着廊下那人。
“恶神...”脱口而出的称呼,竟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释天看也不看她,复又斟满酒杯,满饮一杯,才开口道:“就是你,把她养成那般懦弱模样?”
他声虽不亮,却如古刹霜钟,传遍仙界,余响不绝。
众仙闻声皆是一颤,胆气弱些的早已跌坐在地,无力起身。
女君在广袖中捏紧了拳,稳了稳心神,“你是...杀神?”
释天冷笑一声并不答,却反问道:“将她养得窝囊不堪,你可知罪?”
天神问罪,众生皆欲伏倒认罪。
女君亦觉骨缝里疼痛难忍,却还是强忍着,齿缝几乎渗血,“你是...杀神!”
“杀神?”释天提及平坐万神殿的那位,收敛起语声中的冷嘲,“杀神慈悲心软,若今日来的是他,你们尚不至于狼狈至此。”
“那么...你究竟...是谁?”
释天拧起眉心,“既要问我名号,便跪下听。”
女君应声跪倒,竟是身不由己。头顶麒麟心丹金冠戴得端正,奈何戴冠之君已无法靠它挣得平起平坐的体面。
分明是她高悬于天,那恶神在下,可即便她熬过吞天噬地的压迫力,勉强站直身子,二者之间孰高孰低业已定了音,绝无回转的余地。
“吾乃六道神。”
声声入耳。
众仙惊惧交加,却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那一声声无法一吐为快的“六道恶神”如鲠在喉,刺得他们面目扭曲,同时却不无矛盾地因为不曾口无遮拦而暗自庆幸,毕竟恶神一怒,能叫他们在轮回路上万劫不复。
六道神不在意亦不体谅众仙此刻的恐惧。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喝两杯,以开解自己的期许再次被那自轻自贱之人所蹂躏的愤恨。
此刻饮酒,像是为了祭奠,祭奠本就不该起的欲念,与那终于要被他彻底舍弃的人。
蝼蚁终归蝼蚁命。
众生皆同。
从此,再不可能有一人脱颖而出,堪堪撕咬在他的“私心”上,让他竟也偶尔不知所措。
就让她重堕轮回道中浮浮沉沉,那是不自重者该有的下场。天神将收回付出过的青睐,不再关注她究竟会坠得多深,葬得多惨。
连那个将她养废的女人他也懒得追究了。
释天又饮一杯,缓缓起身。
风过时,草木婆娑,沙沙声掩盖下天神微不可闻的一叹。
“如此,终了。”
突然,一道叩门声响起,惊得释天气息一滞。
铜环不疾不徐地敲击着门扇。释天转过身,朝门的方向看去。
门外传来一声听起来有些虚弱的嗔怒,“不打算放我进去么?”
说罢,也不等里头作回应,径自一扬手,豁开门扉,迈过门槛时不知牵动了哪里的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抔淡黄色的落花随风灌入门洞,簌簌扫过那浑身是血的人。几片花瓣被血污黏住,在又脏又破的衣衫上瑟瑟颤抖,仿佛随时会被风扯碎,尸骨无存。
释天立在廊下,望着眼前残乱的花和体无完肤的人,却没有上前。
腹中冷酒后知后觉地泛起辛辣,烧灼着肺腑。
我走向他,瞥了一眼廊下那只孤零零的瓷盏,“没有备下我的那份?”
倏然语调向冷,语声转沉,红着眼眶看向他,“你果然,是来弃我的。”
释天沉默不语。
我拿起他喝过的杯盏,执壶自斟,仰头饮尽。
“好酒!上回就该听你的,直接来酒仙府讨酒喝,还去凡间胡闹什么,害我那七日醉得并不尽兴。”
我又倒一杯,辛辣催断肠,回甘却熨暖了肺腑。搁下杯盏,趋前半步贴近他面前,仰首直面那双阴晴难辨的眼。
“我身上的血不是为他人而流,不脏。我晓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昨夜梦到你了,梦里你偏说我我身上的血脏,把我给气醒了。我恨自己一时不查被捕下狱,恐怕仙界知晓我的身份后,以此大做文章,将恶神之名描得更黑,是以才迟迟不敢化回真身自救。”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撇了撇嘴,“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的确是,见到已经祭奠过的人,活生生地,从新搅拧起自己扼杀不尽的心念,如遇鬼魅。
众仙感到那股几乎要将他们碾入尘土的压迫感变得愈发张狂,仿佛是六道神想要认真听一听小小蝼蚁到底要如何辩白,不许旁人来搅扰。
廊下,空盏轻薄,被风携倒,磕去边沿一角。
我闻声看去。
“诶,我问你,是不是弃我弃得太干脆了啊,好歹再等一等啊。你对我真就这么不抱期待啊,就那么笃定我这个人一定会辜负你?”
他终于开了口:“你来得迟,还怪我不等,呵,你自己听听,可是胡搅蛮缠,毫不讲理。”话重,人却不见怒意。
我一时有些泄气,垂下目光,嗫喏着:“迟是迟了些...但,还是来了呀。你给我句准话,还...弃不弃我?”
释天的衣袖在风里不住打向我那没有一块完整皮肉的手背。
他负起手,拽住袖口。
“你不自弃,我定不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