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汤汤的仪仗庄严肃穆地从大殿出来,朝西北方行去。
銮舆上的女君一身奢贵华服,头顶金冠由二十颗夜明珠为托底,当中镶嵌有一颗麒麟心丹淬炼成的宝石,色泽绚烂,光华夺目。
可惜宝石略有残缺,右上一角磕出一道三叉形裂纹。那是有一回女君盛怒之下找不到手边能摔打的物件,随手扯下金冠怒掷向梁柱而留下的。
銮驾沿着朱红宫墙缓缓向前。
天宫英华四季不败,墙头花枝迎风娇颤,墙根下幽香袭人。
女君的目光掠过花团,望向头顶苍穹。
“他们都到了?”
“回女君,都候着了。”
“苍岭族那边再派不出个像样的人,孤便亲自去把他们那座禁闭塔端平!”
随侍仙官熟知女君脾性,忙赔笑劝道:“远不到那份上,远不到,苍岭族掂量得清诏令与族规间的轻重,今日定会放人。”
“若不放人,令银怯去一趟。”
仙官知女君所言与所思往往是两码事,便也没有当真,笑道:“女君说笑了,这点小事哪里就要银殿插手呢。苍岭族亦是有苦衷的,在那场凤凰恶女造下的杀戮中,族中断送了不少法术高强的人物,才会落得如今这个人才凋敝的下场。幸而后辈中有无央仙君十分争气的,苍岭族才不至于彻底没落。”
女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仙官岂敢让话落地,只得又没话找话,“女君您要提无央仙君出禁闭塔,为的是共炼通天鼎,早日诛灭恶神。十万余年之前,杀神便是为通天鼎所降服,苍岭族不是不知道啊,却罔顾大义,古板地恪守族规,偏称无央仙君有罪,需囚于塔中千年,因而不肯放人,实在是迂腐之极。”
女君阴沉着面孔道:“无央维护银玉,便是有罪。那孤亲手将她拉扯长大,这桩罪他们苍岭族怎的不来与孤算一算。”
仙官打了个哆嗦,“君心即天意,苍岭族岂敢问罪于天...”自知言多必失,许久不敢再开口。
天意?女君又举目望高,真正登天的人物,是神。
天君之位带给千媛的不仅是权力,更有繁华声色,她享受其中,所以无意踏入那座冰冷的万神殿。可万灵臣服、一览众生究竟是幅怎样的图景,她想要看到。
奈何,神祇哪怕隐于世间,只投下一道若有似无的影,已足以遮蔽她的视线。
仪仗在尸山尸水旁的冷宫前停住。
银怯与一众权贵早已在门外恭候。
女君扫了一眼,“苍岭族还没放人?”
正说着,宫道上响起锁链拖曳于地的声音。众仙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身戴镣铐的仙君由数人押解,缓缓地朝这边走来。
仙君肤色苍白,双目低垂,背脊微有些弯折,俨然将自己压低作一副罪人的姿态。
身受刑具折辱使他处境卑微,模样难堪,可不知为何他这个人看起来竟毫不狼狈,仿佛眼下境遇不过是他求仁得仁罢了。
在场众仙都莫名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凛然寒意,细观其眉眼,并不见端倪,那寒意像是从肺腑透出来的,在他温润的举止上结了一层冷霜。
“女君,无央到了。”
女君点点头:“只许他一人进来,苍岭族押解之人在外头候着。”
无央悄无声息地掠进院子,轻薄衣袍若有似无地迎风抖擞几下,束发的青带飘飘然搭在肩头,与几缕乌丝纠缠不清,衬得脖颈处苍白的肌肤愈发阴惨。
无央趋前,对女君行过跪拜礼,再缓缓起身一一见过再次仙官,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无央,你已经知道为何召你?”
他点头回应,仍不说话。束发的青带悄无声息地随风飘摇。
君有问而臣不应,是为大不敬,女君却不以为忤,率先迈入冷宫,像是...早知道无央根本说不了话。
空寂庭院里,有一只雪白的鹤儿立在枯藤僵木之中,分外显眼。
仙界飞鸟皆为散养,四处停落皆为寻常,冷宫煞气重,活物皆避之不及,但偶尔有些好奇心强亦或是迷路误入的,也不足为奇。
炼化通天鼎的第七日,众仙力竭,女君这才下令暂歇两日。
却听墙角一声响,那枝头的仙鹤在此栖息七日,终于不耐煞气,昏死过去。
仙侍听闻动静忙跑来查看,正要把鹤儿送去给饲养鸟雀的仙官照料,忽觉面前落下一道人影,抬头看清来人,作揖行礼道:“无央仙君,这鹤儿多半是伤了。”
无央点点头,屈膝蹲身,双手将鹤儿抱入怀里。
白羽被满地青苔淤泥所污,浊色污渍沾满了无央双手,将他身上月白色衣衫染得斑斑驳驳。
鹤儿幽幽醒转,奋力振翅想要挣脱。
无央温和地轻抚它后背。
鹤儿安静下来,目光在仙君腕上镣铐顿了顿,偏过头去,闭上了眼。
仙侍伸出手,“无央仙君将这鹤儿交给我便是。”
无央摇了摇头,缓缓立起身。
仙侍不明其意,偏这位仙君在族中受罚时,被毁去了舌识,已口不能言。
“仙君这是何意啊...”
“无央,”女君走上前,摆摆手遣开那仙侍,往无央怀里看去,“你还在帮忙照料鸟雀?”
他点点头。
“她从不把这百鸟之首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倒替她做了许多。”
他微一欠身,算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