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的。”
他冷哼一声,“既然处处皆地狱,你也不必拘在这里受罚。”
我心里又惊又喜,但不敢吱声,生怕这尊反复无常的天神改变主意。
因为衣不蔽体,我化回真身,随释天离开了地狱道。
他腾云在前,我振翅跟随在后。
飞了半日,脚下光景肃杀苍凉之意愈盛,起初尚有寥寥绿意,后来竟只剩满目焦黄,水含泥沙而浑,山无苍翠而荒。
释天在一处枯林停下。
这里看起来似是经过一场大火,低矮的树木虽然生得又紧又密,但枝干发黑,上面一片叶也没有。定睛细看,才发觉它们并未枯死,而是生来品相如此。
无叶之木四周长满了无花荒草,草有半人高,但每一根都是了无生趣的枯瘦模样。
“这是哪儿?”
“修罗道。”
我怔了怔,“你...还要我在恶道受罚么?”
他却道:“你看林间那个人是谁。”
我放眼望去,只见一个模样丑陋的阿修罗正斜倚树梢假寐。
“我不曾和阿修罗有过来往,不认识他。”
“薄情寡义,当真不识?”
阿修罗身穿靛青深衣,胸襟大敞,衣带松垂,一张脸生得面黑如铁,眼上挑、眉入鬓,獠牙外龇于唇外。
那姿态与神色甚是眼熟。
我心头一凛,一时难以置信,却仍是不禁失声惊呼:“那是落仓,我哥哥!”
“是他。”
我立时红了眼眶,煽动双翼要向他飞去,口中高喊着他的名字。
“我隐了行迹。他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
我急道:“你放我去见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对我不管不问,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
释天却道:“他来过。来杀落允。来救你。”
“他...来过...”我恍恍惚惚地收了翅膀,落在枝头,“他这个傻子...他哪里杀得了兄长,又如何救得走我。如今倒好,沦入恶道,变成这幅模样...”
这时,落仓似是察觉到异样,猛地睁开眼,眸光是出鞘利刃,锋芒不避,惊得枯林鸟兽四散逃窜,惊起浩荡声势。
我一面眼眶含泪,一面又被他这副凶相惹得破涕而笑。
“你笑什么?”
“你知道么,从前我总觉得落仓和仙界格格不入,他那样的人,心思粗浅,又好争强斗狠,性子暴戾,哪有半分仙君模样。如今这样,反倒和他很贴切。”
“他入阿修罗道,并非神意,而是被修罗道召唤而来。落仓执念于仇恨,一举一动皆由仇恨牵动,虽不为非作恶,但亦无善念,与修罗道再契合不过。是修罗道选择了他,他亦选择了修罗道。”
初识落仓时,我只道自己是个落氏羞于启齿的野种,是以面对他谨慎又怯懦,自咎脏了落氏清誉。
落仓却看不惯我那副样子,直言斥道:“你同我提及落氏清誉,可见你虽和我一样无父无母,却被管教得束手束脚!你我这样的人,若是被那些伪善而空泛的玩意蒙蔽双眼,那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得痛快。”
回忆里那张旷傲不羁的面容和眼前丑恶的阿修罗重叠在一起。
我点点头,“修罗道虽为恶道,但到底不似地狱,算不上太坏。他在这里应当比在仙界自在。
释天看着我,“阿修罗王堪为半神,落仓已然盯上了这个位置。他比你成器。”
我扇了扇双翼,骄傲地甩动拖尾,“他比我有出息难道我会嫉妒么?只盼他早日修成阿修罗王...”
落仓若修成正果,定会全力寻仇,届时他与兄长之间难逃一场生死局...
念及此,我不禁神色黯淡,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兴奋。
“我什么时候才能与落仓相见?”
释天旋身蹬云而去,回首漠然令道:“走罢。”再无他话。
…
回到大漠,一切照旧。
我只修整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便起身修炼。
当我燃起神火,遮天火光竟将自己吓得一个趔趄。
手心里那簇不过豆大的火苗居然势如火海,光芒映红了半边天色。
我不明所以,特意去兄长住处向他讨教。
从云中俯瞰,只见绕墙翠竹旁,兄长正颔首执棋,醉心黑白,一副悠然出世的模样。
我生出淘气心眼,凝气屏息偷偷绕远路落在后院,蹑手蹑脚靠近棋桌,想吓他一吓,岂料还没走两步便忽地被小臂粗的藤蔓缠紧。
兄长听见动静仍不抬头,原来早就察觉到我,也想逗一逗趣。
我佯装怒极,手心里捏起火星子,威胁木木道:“你好不容易长出点头发,又不想要了?”
木木瑟缩地退后几步,松开藤蔓,齐眉手搭凉棚,盯着火光惊道:“你的火怎么变得这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