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嘉意。”她在黑夜里喊了自己的名字。
“下辈子还做树大招风的春作诗吗?”
施嘉意没回答,她听见建筑内部有闷响,大概是那人来找她了。她就要死了,还管什么上辈子下辈子,她这辈子就要完蛋了!
时隔十来年,施嘉意又像个蜷缩在电视机柜角落等待挨打的可怜小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那些痛苦止不住地往外流。
施嘉意最讨厌哭,人只有在孤立无援的情境下才会哭,十六岁开启崭新人生的施嘉意,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的情绪大多是快乐,开心,茫然,愤怒,委屈,暴躁。
眼泪能做什么?是能帮自己解决问题,还是能帮自己冲破桎梏,亦或是能捂上那些傻缺的嘴巴?
施嘉意告诉自己,一样也不可能。但她还是压不住往下淌的眼泪,她的心处于一阵恐慌中,像个无措的孩子等待既定的结局。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里拉开。
沉重的脚步带着迫切,仿佛急不可耐地想找到藏匿于此的猎物。
极度的慌乱中,施嘉意把手机藏进了破烂堆和墙壁的夹缝里。半分钟里,她匆匆打了几个字,在备忘录留下了简短的三句话。
一句话是给魏小萍的。她说,下辈子还做魏小萍的宝贝孙女。
一句话是给汪小美的。她说,汪小美,我给你攒了钱,你好好享受生活,不要那么拼。
一句话是给何思姝的。她说,思思,我这辈子最喜欢的朋友就是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施嘉意抱着脑袋,整个人浑浑噩噩蜷缩在箱子堆中间,泛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潮湿。脚步声越来越近,施嘉意咬着牙,努力不让声音从唇缝溢出。
“下辈子还做树大招风的春作诗吗?”
混沌意识里,有个声音再次回响,这句清晰的问候像是乌云天的一声惊雷,施嘉意无法再将它置之不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施嘉意给出了最终回答。
我操你大爷。
这操蛋的世界,我们再也不见!
施嘉意绝望地闭上眼睛,她最后只希望自己的手机别被对方找到,不过好像找到也没事,毕竟她已经把闺蜜们的聊天记录,以及上网的浏览记录都清空了。
她想,别哭了,起码这辈子还算潇洒。
轰——
天边突然卷起飓风,震耳欲聋的响声穿透夜色,如同一颗闪光弹照亮整座森林。施嘉意被这动静吓得木楞在原地。
她缓缓抬眼。
泪眼婆娑的视线里,男人逆光而立,身形修长,整个人裹挟着浓重的急躁和不安,施嘉意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翻飞外套里的颤意。
他的嗓音无比沙哑,像是一口水没喝却妄图穿越沙漠的独行者,此刻站在他的绿洲前感谢上苍的眷顾:“施嘉意,我找到你了。”
他的笑颜带着劫后余生的惊颤,身后的救援直升机还在盘旋,一束穿透黑夜的光亮照在两人身上。陆垣也蹲下身,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
浩大的救援警报里,施嘉意感到眼前一片眩晕,此刻从胃里反上来的惊恐让她不得不猛地推开身前的那人。
施嘉意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把一个日常健身的男人推倒。她忍着恶心,半跪在地上想爬过去看看他的情况。
没想到男人不怒反笑,额前汗湿的碎发在直升机的气流里飞扬,他看上去比施嘉意更像个经历大逃亡的人,全身都带着汹涌的恐惧。
施嘉意第一回连名带姓,满是哭音却又正经地喊了他一声:“陆垣也……”
无尽的黑夜与光亮交界处,陆垣也在她的注视里笑了,一开始只是带着“咳咳”地一两声不可置信,后来愈渐放松,连眉眼都弯了俊秀爽朗的弧度,到最后竟在她面前如释重负地大笑起来。
“你、你没事吧……”施嘉意虽然感激他的出现,但看着眼前的架势也担心他精神错乱。
男人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前,沾了不少泥点的袖子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施嘉意听见他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
救援队伍涌上瞭望台,施嘉意被扶起,她的眼前不再只是蔚蓝或墨黑的天。
救援警笛声中,直升机的照明灯将她所见之处都照得一片光亮,强大气流带动树木们的参天枝桠。
枝影晃荡,仿若一望无际,碧波荡漾的绿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