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不知两人的身影还引出了这番插曲,裴烬携周行露飞跃大半个溧水县,黑衣青衫掠地无声,落在梁家柴扉前。
篱墙内秋葵染褐,芥菜凝霜,青棕交杂。
梁猴儿正在院中空地劈柴,见到从天而降的两个人,机灵青年匆忙扔掉手里柴刀,跑至他们跟前。
“周娘子,裴少侠你们怎么来了?吃过饭了没?我娘刚做了虎皮蛋炖猪肘,你们可要赏脸!”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不愧是小城人见面时最常用的客气寒暄。
周行露摆摆手,笑着截断他的殷勤:“我们吃过了,梁小哥,不用忙。”
少女浅淡的目光随之落在对面人身上,可以看出,梁猴儿这一晚上恢复得不错。
饱饱一觉睡过,青年眼睑下虽仍泛着青,但昨日那副霜打茄子样没有了,又恢复成心大洒脱的快活样貌。
想到这里,周行露垂在身侧的指尖轻扣腰侧香囊:“今日来是我有些关于那位银发人下落的猜测,不知梁小哥可愿同往一观?”
银发人的下落!
梁猴儿喉结猛地滚动,难不成连他这个当事人都已经认命的事情,周行露仅凭他说过的几句话,还真把人找着了?
“周娘子是不是又在哄我?没关系的,我都已经想开啦,昨日大家的话我都听进去了。”紧攥柴刀的掌心有些疼,梁猴儿蜷了手指,试探问。
虚虚实实空欢喜的事情他昨日也没少遇到,连番打击下来,梁猴儿好不容易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劝自己死了心。
“不哄你。”周行露理解梁猴儿在担忧什么,少女清正的目光不闪不避,坦然表示自己没有寻他开心的意思。
灶膛火星在眼底明明灭灭,梁猴儿看着周行露,耳畔忽得响起昨日少女在江边的话语——是非对错,总要经历一番才有资格评定——心底猛得窜起一股勇气。
“好!那我再随你去看看。”他松了拳,面上坦阔,看向两人。
既做好了决定,梁猴儿也不磨蹭,当即拔腿就往外跑。他边跑边喊:“周娘子裴少侠且等我一等,我去叫付哥!”
眼下这个时辰,付春山应该还在县衙里。勤勉负责的二都头把自己的旬休排在最末,便是松散空闲的时候,也不轻易擅离职守。
周行露见他跑得飞快,忙扬声提醒:“不着急!”
梁猴儿嘿嘿一笑,扬手挥散身后呼唤,离开背影像只脱笼的鸟雀,格外轻快自在。
还是高兴的呀,目送梁猴儿迫不及待跑开的背影,周行露从袖中摸出一个木构件,悬在指尖盘玩。
可若真是她推测的那样,也不知道梁猴儿待会还能不能这样开怀。
……
梁家院落中一下子安静下来,钝刀刃一下下劈砍木头的声音停了,只有那扇匆忙间被屋主人忘了关的院门在秋风中偶尔发出几声轻响。
两人沉默等待之际,忽闻身后“吱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从屋里走了出来。
周行露听到动静回身,撞见面色格外僵硬冷淡的梁母,微微曲膝施礼:“梁姨。”
梁母平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往日常带的亲切热情,反而有些隐隐的排斥。
那双原本和梁猴儿一样灵动精神的圆眼睛此刻陷在一片暗色阴霾里,虽说不上唬人,但也寒飕飕地把人看得不自在。
半晌,才听她慢慢说了一句:“我都听见了。”
周行露按捺下刚到嘴边的解释,默默垂眸。少女眉眼线条纤细柔和,垂眸间看似沉稳,实则总是透着点远离尘器的冷清,看不清握不住,叫人心慌。
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僵,只有少年剑客脚步轻移,不着痕迹地护在同伴身前。
周行露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一幅玲珑心神全放在了眼前的梁母身上,不知该劝慰还是……
娇若芙蓉的粉白唇线轻扯了扯,再抬眼时,少女眼中已是一片澄明:“我非有心,但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了的,有些想法,堵是堵不住的。”
事到如今没必要故作不知,于是她目光直视,平稳冷静地分析。
梁猴儿信任自己的娘亲,所以当梁母说她并没有看见那个银发人时,他也没多想。
纯孝憨实的青年在得到答复后,先是怀疑起鬼神作祟,尔后发觉那块玉胚依旧无法解释,也只觉得是自家娘亲琐事太多并未注意。
然而在周行露看来,这事显然还有第三种解法
——那就是梁母确实看见了那个银发人,只是因心有挂碍,所以当半信半疑的众人前来询问时,才索性眼睛一闭把事情隐瞒下来。
若非如此,昨日她也不会神思不属地顾左右而言他,不会在关心孩子吃喝之时,反而忽略了梁猴儿袍下那双连累他险些摔了好几次的破鞋。
“你可是觉得我这当娘的狠心?”梁母眼波微颤,指尖无意识绞着粗布围裙:“难不成真该让猴儿扔下我和他爹不管,一个人去追那镜花水月的江湖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