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想啊,妈妈一定是因为太痛苦了才总是哭。爸爸和妈妈总是吵架,爸爸总是让妈妈不开心呢,爸爸是妈妈难过和哭泣的原因,那为什么还要再一起?所以,在某一天,我和妈妈说你和爸爸离婚吧,我不介意。”
“我妈当时很意外,但她没问我原因,晚上她和我爸提出离婚了,我爸依旧保持沉默,缄默的签了字。我妈问我要跟谁,我说跟爸爸。我记得当时我妈表情僵了一阵儿,当晚收拾好行李就走了。”
“我看着我妈出门的背影,其实挺想为自己辩解一句的,我选择我爸不是因为更喜欢我爸,只是我知道我妈当时没工作,再带着我会受很多苦,我舍不得,仅此而已。但当时我被两个人吓傻了,我以为我可以接受,其实当父母真的分开,我还是有些难受,所以我只是默默的站着,没说出一句话。”
战纾声音染上自嘲的意味,卸了口气,肩膀塌下来,声音也更加丧气。
“还好我没说,因为在那之后我才想明白发现,让妈妈痛苦的原因不是我爸,而是我。”
“要是我不出生,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不是吗?”
她用肯定的语气说着问句,这坦然的后半句,让盛归心脏直抽抽。
他希望故事就到此为止,可他知道这可能才是起始。
恐惧的无力感让他比第一次触摸着自己病人从生到死的过程还要绝望。
盛归猛烈的摇头,喉结滚动,眼泪顺着脸颊滴到衣服上,衣服的颜色变深,盛归的心也变得沉重,可是这种感受达到当事人百分之一了吗?
没有感同身受,只是作为听众,听她淡淡的叙述,他就已经心疼到发紧。
可战纾,讲到现在,还是那么平淡,没有怒吼哭嚎,除了短暂蓄起的眼泪。
盛归定定的望着战纾,他在医院数年,见过无数次死亡,手术室内的生生死死,病房间的悲恸哭嚎。无论是家属的撒泼哭闹到晕厥抑或是一边哭一边礼貌道谢,他都已经能够平静的旁观。
在规培实习的时候,他的老师曾告诫过他,干这行共情是大忌。
他用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才做到这一步,那,战纾呢?还是孩童时的你,在无数个孤独的漫漫长夜,你是如何度过的呢?
你那从未舒展的眉心和忧伤空荡的眼神又里夹杂着多深的愁郁?
战纾听到滴答声,朝盛归看过来,见他泪流满面,从桌子上捞过纸递过去,笑着调侃,“你哭什么?”
可话还没说完,尾音已经变得颤抖,眼眶也瞬间发红。
她迅速转过头,杯子里只剩下几块浮冰,战纾喝了一口,几片薄冰顺着水咽进胃里,刺激得全身发抖。
然后盛归听见战纾说,说她后来和她爸回到奶奶和叔叔住的家。妈妈拒绝了所有离婚补偿,也拒绝了奶奶帮忙物色的新工作,去了新的国家,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另一个孩子,过得幸福。
听她用苦涩得将她的鼻尖都染红的声音说:
“你看,离开我,就能收获幸福。”
战纾压着鼻音,慢慢的继续说。
说她叔叔那时没有稳定工作,整日整夜窝在家里写稿子、投稿、被退稿,循环往复。他自尊强,不肯借用奶奶的工作便利,所以一路走得坎坎坷坷。她搬进去后爸爸工作还是忙,叔叔把她当成自己女儿来疼。会用他不多的稿费给她买最贵最好的零食,还和奶奶每天接送她上下学。
但毕竟家里多了个女孩,多少有些不方便,不久叔叔便提出要去大城市闯荡,他说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他才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于是,他去了京城。
从此没再回来。
叔叔在京城过得不好,那边物价高,他不肯花奶奶给的钱,自己去打工。为了赚钱,他会打工直到深夜,夏末雨水多,她初二那年尤其多。
叔叔打工那处的积水没到小腿处,旁边的电线也被风雨吹断,半截电线落在马路上。一个女生路过不幸触电,半夜下班的叔叔正巧遇上,没多想就去拉那个女生,结果两人双双触电身亡。
说到这,战纾再次骤然失了声音,静谧的空间里,水滴在地板上的“啪嗒”声在此刻格外清晰。
是战纾的眼泪。
浓厚的、粘稠的、黄豆大的泪珠。
仅仅几滴,战纾就止住了泪。
盛归的泪却止不住。
他想这是梦吧,他是不是还没好,或者更严重了,这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其实不用这样的,只要战纾过得好,就算战纾单纯耍他感情玩,他也欣然接受,只要战纾真的开心幸福...
可是泪水是真的,故事也是真的,战纾的声音像一把钝刀把他的妄图逃避的幻想剪碎。
在这一声声中,他清晰的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是她的,也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