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鑅心思缜密,关注点却不同,燕王残暴,断不会为了个侍卫的命开尊口,当即道,“重点盯梢那个侍卫。”
突然外头响了一记滚雷,温鑅抬眼看着窗外,云已经乌泱泱地压了下来,心里压着块石头,怕那倔脾气还在庭中跪着,点了个人问道,“桉良那边情况如何?”
中州司掌司迅速上前,“阁主带娘子脱险后,郭府的人马一队跟来了天霖,一队奔燕国奉州去了,奉州凭安堂把‘燕世子近日觅得了一灰蓝异瞳女娘’的消息提前透了出去,但郭尽的人有所忌惮,只是在世子府外蹲守,应是在等郭尽的指示。而郭尽自洵南径直去了中京,至今未归。”
温鑅察觉不对,目光一沉,追问:“奉州之事,未得我令,哪来的异瞳女娘?”
堂中静若寒蝉,伯都低头摩挲衣角,温翎硬着头皮上前,斟酌片刻,低声道:“是弟子擅传密信至奉州凭安堂。那女娘,乃安平军士陈儒之妻。”
温鑅闻言,眼底寒光一闪,拍案低斥:“胡闹!你当郭尽与燕世子司马彦德是稚子,可被流言轻易诓骗?”
温翎抬眸,狐疑瞥他一眼,辩道:“那年陈儒与古丽娜结亲,师父亲为证婚。古丽娜虽面容与阿姌有异,瞳色却同为灰蓝。弟子命凭安堂散出的流言有八分真实,郭尽既不敢与司马彦德对峙,便难辨真伪。此计虽险,足可乱其耳目。”
温鑅暗咳一声,掩唇低喃:“许是年岁渐长,记性差了。”他心下却暗觉此举破绽颇多,沉声对伯都道:“即刻遣人赴奉州,护住陈儒夫人,速将其撤回。若有需要,飞鸢阁可暗中接应。”
他转头看向温翎,见他眉目间尚存几分自得,冷声道:“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往小院方向走,温鑅在前,步伐沉稳,心中却泛起自责:三年前他接手这俩徒弟,只当作兄长遗志的延续,却未尽师长之责。这些年,他一心追查叛国冤案,却忽略了温家这棵大树坍塌,依附其生的人心也变了。这少年在蛰伏中,已将聪慧淬炼成趋利避害的性子,甚至不惜祸水东引。温家翻案对他而言,是重展抱负的契机,他容不得半点风险。
廊下,阿姌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厚衣,百无聊赖地蹲着,见温鑅身影,忙端正跪好,扯嗓子喊:“少主,我刚添了几层厚衣,又在厨房吃了三大碗饭才跪这儿,可不是苦肉计,是我求学武功的诚心!”
温鑅却目不斜视,径直入屋,朗声道:“跪下!”
阿姌一愣,摸不着头脑,却见温翎掀衣摆,规规矩矩跪在她身旁。她正欲张嘴揶揄,报复早间那句“没苦硬吃”,温鑅的声音已从屋内传来,肃然如霜:“阿翎,你可知错?”
温翎梗着脖子,硬声道:“弟子知师父未允,然此举最为稳妥。”
温鑅语气骤冷:“胡闹!为保全自己,竟置无辜于险境,你如何对得起我多年的教诲?”
温翎不服,反唇相讥:“若非师父执意带走阿姌,弟子何须让奉州弟兄冒险?命古丽娜暂代阿姌入燕世子府,郭尽既不敢深查,自难疑及天霖。此法虽涉险,却是釜底抽薪,方保我等无虞!”
阿姌跪在一旁,渐渐听清原委。原来此事因她而起,为救她,竟让另一人身陷囹圄。她低头,报复温翎的心思烟消云散,只剩一丝自责在心头萦绕。
温鑅目光如刀:“你所谓的稳妥,便是推他人入火坑?即便陈儒愿为忠义出生入死,其妻何辜?女子清誉重于性命,我既救下阿姌,自有担下烈火烧身的自觉,这也是谋事之代价。你作为我的徒弟,当胸怀恒爱,不可做事事利己之徒。”
阿姌跪在一旁听着,脊背微僵,她咬了咬唇,似懂非懂,低声道:“少主,这事既因我而起,我……我也该担些责任吧?”
温鑅闻言,似是对她的反应感到诧异,早上还是梗着脖子丝毫不退的样子,刚过了几个时辰便如此乖巧变通,他猜不出她话里几分真心,但还是一并教育了:“阿姌,你亦听好。欲立身,先自爱;自爱者,方能不因私欲害人。你若只为私仇学武,终难成大器。”
阿姌点头如捣蒜,惹得温翎在旁嗤之以鼻,骂了句:“狗腿子。”他顺势反驳:“人若不先自利,何谈自爱?师父教我仁爱,可仁爱之士皆遭身死挫骨,奸邪之人反倒高坐庙堂,乱世争雄,谁不是先顾己身?”
温鑅听罢,怒意更盛:“一派胡言!兄....”他气得差点说漏嘴,“我怎么教出个你这种徒弟!你既无恒爱之心,便不配走仕途!他日入朝为官,纵拜宰辅,亦是大缙蛀虫!”
恰此时,伯都和掌司议事完匆匆赶回,见院中火药味甚浓,忙劝道:“师父息怒,阿翎年轻气盛,他已经认识到错了。”他看向温翎,粗声道:“还不认错?”
温翎咬牙不吭声。温鑅冷声道:“伯都,三十军鞭,立即执行。”
伯都见状,也扑通跪下,恳求:“师父,阿翎身子弱,若挨三十鞭,不死也残。他已知错,您饶他一回吧!”
阿姌见局面焦灼,此刻正是卖人情的好契机,她忽地抢前一步,跪地高声道:“少主说得极是,此事因我而起,二哥出发点也是为大局。眼下要紧的,是救陈儒夫人免受伤害!”
温翎斜她一眼,呛道:“谁是你二哥?师父认你了吗?”
阿姌撇嘴:“好心当驴肝肺。我看你才没苦硬吃!”
温鑅目光扫过三人,沉默片刻。温翎不愿承阿姌的情,终于主动低头,闷声道:“师父教训的是,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温鑅面色稍霁:“罚你抄军纪百遍,三日内交。”
此事暂了,阿姌趁势挤上前,笑嘻嘻道:“我也有错,我不懂自爱,被私仇裹挟,少主,我自请跟二哥一块儿抄书!”她故意把自己与温翎摆在一处,语气轻快,像要蹭个身份。
温翎横她一眼,没好气道:“哪哪儿都有你。”
伯都却感念她方才替温翎解围,见她拜师之心甚坚,便顺势帮腔,粗声道:“师父,炉上水刚煨好,热得正好,可沏盏茶。”
温鑅听出弦外之音,默不作声。他不收徒的铁律,或许清晨便被这丫头松动了,此刻伯都递来台阶,他未拒,便算默许。
温翎斜了伯都一眼,嘀咕:“大哥,你怎也帮她说话?”
伯都瞪他一眼,低声嗔道:“你老实待着!”说罢,转身去厨房,取了盏滚热的拜师茶端出,递给阿姌:“在大缙,奉完拜师茶,便算入门。”
阿姌点头,小心翼翼接过茶盏,手指微颤,怕温鑅不接。她迈进屋,双手奉上,低头不敢抬头,只偷瞄他神色。
温鑅凝视她片刻,缓缓接过,抿了一口,叹道:“恩怨如长河一瞬,执念不释,伤人亦伤己。武学之要,在于放下。放下,乃自救,亦救世。你若能悟,便是我徒。”
阿姌哪管这些深意,满脑子只想先拜师再说,忙点头如捣蒜,嘴里应道:“是是,少主说得都对!”
伯都提醒:“三妹,该叫师父了。”
阿姌张口,刚喊出个“师——”,脑海忽地闪过一道模糊身影。那人将她扛在肩头,伸手摘树梢的风筝,幼小的她蹬着腿,兴奋嚷道:“师父师父,再高点!”记忆碎片如针刺入脑,她头痛欲裂,喉头一堵,竟生出一丝恶心,那“父”字卡在嘴边,喊不下去。
温鑅见她脸色骤变,忙起身,沉声问:“哪里不适?”
她捂着头,艰难开口,却跳脱出一句:“你究竟姓温,还是姓萧?”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众人对话向来小心遮掩身份,未料她竟窥破端倪。温鑅一愣,随即淡然一笑:“萧筠是我,温鑅亦是我。”
阿姌转头看向伯都,伯都憨笑点头,自报家门:“我二人皆随师父姓温。我名伯都,你二哥单名一翎。”
阿姌沉吟片刻,低声道:“既萧姓冷清,那我便唤萧姌吧。”
此言轻飘飘出口,却如石入湖心。温鑅闻言,身子微震,藏于温氏躯壳中的萧筠魂魄似被骤然点醒。那本在温氏血脉中无根可依的弃子,因一人愿冠其姓,心湖泛起久违涟漪,仿佛命运在这一刻,悄然投下一线温柔的光。
温鑅听出他话里有话,默不作声,他不收徒的铁律早在清晨就被她松动,此刻伯都给了他个台阶下,权当默许了。
温翎横了他一眼,“大哥,你怎么也帮她说话?”
伯都嗔了句,“你老实呆着。”,转头去厨房端了杯拜师茶出来。
“阿姌,在大缙,奉完拜师茶就算拜师了。”
阿姌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接过,走进屋递给温鑅,描写她紧张,怕他不接,温鑅接过茶,伯都出言提醒,阿姌,跪下。温鑅抿了口,叹道:“恩怨如长河一瞬,执念不释,伤人亦伤己。武学之要,却在放下。放下,方是自救,亦是救世。你若悟此,便是我徒。”
阿姌此刻只想着先拜了师再说,定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点头如捣葱。
伯都提醒,“三妹,该叫师父了。”
阿姌那声“师...”刚出声,脑海中便出现了另一个身影。那人面容模糊,却将她抱在肩头去够树上的风筝,幼小的她高兴地蹬着腿,兴奋地喊着,“师父师父,再举高点。”
碎片的记忆让她头痛欲裂,她压住心中恶心,喊不出师父二字,温鑅见她面露痛色着急起身,“可是哪不舒服?”
她艰难地张口,却问道,“你究竟姓温还是姓箫?”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他们对话中皆注重防范,却不知何时竟被她窥得了温鑅身份的秘密。
温鑅一晒:“萧筠是我,温鑅也是我。”
阿姌看向伯都,伯都会意,自我介绍起来,“我二人都随了师父温姓,我名伯都,你二哥单名一个翎字。”
阿姌沉吟片刻,“既然萧姓冷清,那我便叫萧姌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温鑅躯壳内萧筠的魂魄似被骤然点醒,那本在温氏血脉中无根可依的弃子,因有一人愿意冠他姓,突然感受到了命运的温情。
粗豪的伯都仍在旁催促:“三妹,还没叫师父呢!”
温鑅却一眼瞧出阿姌神色有异,抢先岔开话题,淡声道:“改口之事不急。”
他上下打量着阿姌,自己的旧衣被她裹着,里三层外三层,活像个塞满棉絮的包袱,他起了身,眉头微皱:“眼下另有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