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窗棂时,楚梨在一股淡淡的草木香中悠悠转醒。
天色已然暗下,房中没有点灯,轻而虚渺的月光洒下,笼罩在床榻旁。
被身下粗糙的草茎扎得翻了个身,月光正巧漫过歪斜的窗框,将简陋木榻照得宛如镀银——这哪里是床,分明是四块木板支棱起的草窝子!
小狐狸蹑着爪子扒上窗沿,目之所及处空无一人,那个好看的,叫楚见棠的红衣男子……哦,现在是她的师尊,也不在。
檐角冰棱折射的碎光里,忽地浮起团墨色雾气:“别看了,他刚走不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小黑?
“你才小黑!你全家都是小黑!”
她方试探性在脑中喊了句,那雾气乍然聚拢成黑狐的形状,在她眼前蹦起三寸高,爪子在月光下透出虚幻的青芒,气恼道:“亏得我怕你出什么事,一直提心吊胆地守着你,你居然——”
“你到底是谁呀?”小狐狸楚梨耳尖抖了抖,好奇地打断了它的话。
它似乎噎了噎,再开口时就带了些心虚的意味:“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我是妖族的守护神,不会害你就成。”
说着,它清了清嗓子,义正词严道:“你爹临死前放心不下你,托我带你离开,结果我刚追上你,就见你从你娘怀里掉了下来,其实我本来是想接住你的,但是——”
“我懂,”小狐狸恍然,“你是不是在和我爹和人对战的时候,为了救他失了法力?”
小黑:“……对,没错。”
“那你也是狐族的吗?”可就算是同族,它怎么会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呢?
难不成,是她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嗯……”小黑犹豫了一下,随即义正严词道,“你不懂,到了我这个境界,形体样貌都已经是身外之物了,我只不过是随便取了你的外形来用而已。”
刻意忽略掉小狐狸那明显不信的神情,它又严肃道:“当务之急,是先养好伤,你娘和她身边那个……”
它想了想,似乎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称呼那个小情郎,便干脆跳过不谈:“……估摸也逃不出苍隐的毒手,就怕他想斩草除根,非要把你逮出来不可。”
闻言,小狐狸沉默了下来,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雪白的皮毛上,映得她像个不谙世事的绒团。
墨狐的爪子悬在半空,青玉般的眸子泛起涟漪,小黑也觉得对于一个未化形的小狐狸来说,一夕间父母双双殒命有些残忍,不由提起爪子在她身上拍了拍,安慰道:“你别难过,我知道这有些……”
“难过?”小狐狸翻了个身,趴在榻上,琉璃眸里盛满困惑,“难过是什么感觉?”
小黑:……
它突然想起妖王死前,自己费了老半天劲儿劝他暂避锋芒,为妻女留一线生机。
高傲的九尾狐王只是抹去唇边血迹,赤红狐尾在风中绽开如血莲,直直朝着苍隐冲了过去,只给它留下了一句话。
“旁人而已,怎可与吾的尊严并论。”
他们九尾一族,脑子是不是都长到尾巴上面去了?
“你不恨苍隐吗?”它由怀柔改成了激励,“就不想报仇?”
小狐狸低头思索片刻:“娘亲说过,弱肉强食是妖界定则。输了就是输了,死了是自己技不如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苍隐能夺位,不也是他的本事吗?”
小黑爪子僵在半空:这是什么丧尽天良的家族教诲!
“不过……我也不想死。”小狐狸忽然耷拉下耳朵,叹了口气。
小黑眼睛一亮,转而开始循循善诱:“是啊,你不想死,所以你得赶紧想办法,该如何应对苍隐的追杀才是。”
“我明白了!”
半晌,小狐狸恍然大悟地一拍爪子。
小黑刚要欣慰点头,就听她道:“只要我打得过别人,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倒也没错。”小黑的爪子无力垂下。
“所以啊,小狐狸——”
“我有名字了。”小狐狸眨眨眼,晃了晃身下的尾巴。
“好吧,楚梨。”小黑一直跟着她,自然知道她名字的由来,如今她提起,恰好也对上了它要说的话。
它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带你回来那人是谁吗?”
楚梨抱着尾巴,点头:“他说他叫楚见棠。”
小黑谨慎地跳上窗台,四处看了看后,又转身面对着楚梨,纠正道:“是长清剑尊楚见棠。”
“长清剑尊?”
“在所有仙门宗派中,论资排辈,最厉害的是出云宗,而出云宗最为盛名在外的,除了掌门傅言之,就是长清剑尊,啊,也就是楚见棠。”
“不过,很多年前你爹曾经和傅言之交过手,几乎不分高下,但是楚见棠……据你爹所说,只是一剑,便险些断他一尾。”
楚梨:!
小黑长长叹了口气:“你爹和他交战时我并不在场,所以昨日才没有认出来那人居然就是他,不然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拖走了。”
“你是说……他也会断了我的尾巴?”楚梨倒吸一口气。
她已经被天道嫌弃到这种程度了?才出狼口,又入虎穴?
“倒也不是,虽说他们这些正派的人对妖族都格外狠心,但听说楚见棠这人一向特立独行,也不与其他人多有往来,他既然没有当场杀了你,之后大概也不会对你动手。”小黑思索着道。
“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想吓死她吗?
“我的意思是,他给你取了名字,还收了你做徒弟……”说着,小黑看了眼面前毛茸茸的看起来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小狐狸,“你得抓好这个机会,让自己有能力自保才行。”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讨他欢心。”
……
碎雪簌簌轻响,赤色衣摆掠过门槛,楚见棠不紧不慢地踏入屋内,足尖尚未全然落下,一道火红色的绒团便自不知何处冒出,扑进了他的怀中。
他也不惊讶,步履不停,继续走到床榻前,看了看上面的杂草,衣袖微动,原本把楚梨扎得坐都坐不住的破草榻忽地覆上层雪色绒毯。
察觉到灵力的波动,将自己挂在楚见棠身上的楚梨侧头朝后看了看,看清毯子的颜色和材质后,当即又转了过去。
北境雪狼的皮毛……
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