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几天,林霁好不容易回来,宏城那边暂时稳定下来,但管的确是更严了,之后进出更难,林霁便耽搁了几日,把事情先安排妥当了才往回赶。
可能是因着那“筒车”之故,李老头还挺看好林霁,听说他想去赤城,还主动让他帮忙给他带封信。
这两城长官是好友,如此一来,林霁在赤城那边就挂上名了,之后便好办了。
说来,近些时日郎中也越来越忙,竟被拖在了此处,一时也北上不得了。
——
男者行冠礼,以示成人也。
建武九年秋,青城,林霁二十一岁,谢仪为他准备了一场加冠礼。
那日秋高气爽,令人心旷神怡,确实是个好日子,
“吉时到——” 司仪是城南私塾的跛脚先生,与谢仪交往不错。
屋内,林霁敛襟跪坐在蒲团上,粗麻深衣泛着皂角清香,那是西街洗衣妇特意用泉水捶打了整夜的。
李知县缓缓走入,穿着那身带云纹样官服,衣服洗得发白,但不见半点褶皱,可见主人爱惜,这老人今日表情亦庄重,
林霁无父母,冠礼无主人,流程也简化了些,
这肃穆却难掩慈爱的老人走向前去,为尚且年轻的男子整理束发,接过一旁郎中捧着的缁布冠,
初加冠,
老人眼神有光,声音洪亮,朗声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顾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弃尔幼志,不过冠礼常用之语,于林霁,确百般滋味难以言说,他已几近完全藏起过去的自己,逐渐适应这个时代,那所谓过往之志,所谓现代社会,如梦似幻。
林霁端端正正地行过礼,起身入房,换上玄瑞服,面向众人,以便宾客观瞻。
本就有个好相貌的男子换上此精美衣裳,称得更是潇洒俊朗,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宽袍大袖,皆是古时正装,林霁心中不禁有惶惶,他不过如一叶孤舟,独自在这世间漂泊,不知何时会翻。
林霁抬头去看,亦难得盛装的谢仪正望着他,眼中有光,
林霁与其对视片刻,心中稍安。
老人再起,露出笑容来,将那缁布冠取下,再梳发髻,加皮冠,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林霁换上素裳素韡,再出房,乌黑眼眸瞧着这木制房屋,才觉自己已到此世六年之久,已然是自己人生的三分之一,这皮弁服,似这世间种种,好坏并存,皆加于他身。
他如今年过二十一,在曾经那现代社会,也已成年又过三年,而在这个时代,也是已加冠了。
三加爵弁,老者祝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威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林霁换上最后的玄端爵解,出瞻如前。他从未穿过如此庄重之衣,望向四周宾客,皆是熟人,他瞧见老者肃穆,妇人心善,医者大爱,他望向门外,见那天空碧澄如洗,流云似锦,他收回目光,如月的女子再度一身雪白,亭亭而立,
最后,林霁似乎又瞧见了自己,手有茧,发过肩,声为古语,正行加冠。
才外表看,他已彻彻底底成为这个时代中人,过往的痕迹皆被磨灭,
冠礼的祝词仍在继续,似乎赋予了他沉甸甸的责任与担当,这该是他的责任吗?
或许,五年前的下午,从林霁没有选择留在路边村庄,而是踏上入京道路起,他就被这个并不完美的时代裹挟着,共同进退了。
赞者,也就是郎中来给林霁敬酒,林霁拉回思绪,极为认真地向正宾敬酒,他晓得,知县是谢仪好不容易请来的,知县是一城长官,本繁忙,这李老,他也甚是佩服。
再者,便是字冠者了。
老者微笑着望着这已锋芒毕露的男子,此子本非池中物,他温和说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时,昭告尔字,字曰‘明远’。
霁者,骤雨初歇、云破光泄之象也,明出地上,远行八荒,愿汝冰鉴悬堂,正气存心,晦暗皆退散。”
李知县确实文墨一般,但此字确是情真意切,皆是肺腑之言。
林霁照着流程拜谢众人,宾客皆致谢,
“礼成——”司仪声起。
众人逐渐散开,
“明远,我以后便如此称你罢。”直到那白衣女子走上前来,轻唤他字,林霁一怔,忽地惊醒,
明远,这是他只在这个世界有的字,
那一瞬,林霁才惊觉,自己已不只是林霁,他还是林明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