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闪过的一刹白光并未让萧霖合上眼睛,她只觉腰腹忽现一丝别样的触感,不详之意骤然升起。
在远处喂马的穆宥也意识到她二人的争吵,即便远远看去,那道寒光依然耀眼。
“住手!”穆宥一时慌了神,将怀中的草料一齐扔在地上,马不停蹄地就朝萧霖狂奔而来。
此时,萧霖也杵在原地,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随着她的目光下移,闹剧的真相才被实时揭开——那把被破布缠了好几圈的刀柄,正抵在萧霖的腰间,而冒着寒光的刀刃,却朝向高青的臂弯。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高青龇牙说道,眼中溢满锋芒。
穆宥即刻跑到萧霖身旁,一手将其揽到身后护着,义正言辞道:“你偷人家的包子还有理了?”
“他活该!”高青咂出一口唾沫星子,将匕首收回了鞘,“见死不救,赚的尽是昧心钱!”
穆宥追问:“什么……什么昧心钱……”
“方才我可是瞧在眼里,一饿得只剩皮包骨的老翁仅是向他求口热汤,他不但不给,还对其拳打脚踢,口中说着什么,那老翁误了他的生意?”
“本就因开在这荒郊野岭,定了个自家的价钱,从百姓手里求来烛焰,却又要一把烧毁穷人窝?”
诚然,高青依旧不改她的这份风发意气,但这份意气却极易成为她致命的毒药。
试想,倘若那店家气急败坏之下,拿出刀具向她挥去,她又该如何?
莽撞行事,终归会一败涂地。
穆宥道:“即便那店家行不义之举,你也不应以暴制暴,他犯下的错误,自会有天理来收拾。”
高青顶嘴:“我就是那个天理。”
穆宥哑口,不知如何作答,兀自气嘟嘟地将方才顺来的一个包子塞到了高青手里。
唯有萧霖于此刻缓过神来,极力平息胸中的不安,挪上一步,好心劝戒:“我叫萧霖,他叫穆宥,高青,我们暂且不论今日得失,只求你能明白,今后不要随心而为了,你这样只会害人害己。”
“你看我信你们吗?”
“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你千万记着,遇到了难事一定要来找我们,我们也在云翀,就在……”
萧霖话音未落,高青则显然并未将她的话放在眼里,冷冷抛下一句不屑后,转身又顺了一袋包子,随后如黄鼠狼一般钻进了树丛。
这下可好,不仅没能跟她攀上关系,还得了个“多管闲事”的坏印象,更不用说给高青一碗茶羹了,这任务,从开头便一塌糊涂。
萧霖和穆宥心中无一不意识到事情已向极为不利的方向发展,两人的眉头不约而同地蹙了起来。
而偏偏值此之际,楚陌冷漠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哦哟,开局不妙哦,别忘了,你二人可还欠我五百文,加上今日大发善心替人买单,你们如今可欠我五百一十文。”
债主啊债主,这妖人顶是个黑心尖儿的,如此境地,竟还落井下石。
眼看欠债愈来愈多,穆宥暂且收起了他先前的锋芒,点头哈腰一副谄媚劲儿:“楚老板,您大人有大量,就给我们抹个零头吧,当是日行一善了?”
“不行。”
“我求您了!”
“决——计不行。”
“那……那现在你也把店关了,我们怎么给你打工?”
穆宥这话仿佛问到了楚陌的心头,他嘴角忽现一抹笑意,满是戏谑吐出几字来:“谁说,我在云翀没有铺面的?”
好家伙,留襄居竟还是个连锁店?
这样下去,即便他们离了天陵,也逃不过给人端茶递水以还债的下场!
操劳生计的执笔人,又能写出什么好文章?
正当萧霖与穆宥还在极力同楚陌讨价还价,高青却缩在树丛中,透过树杈间隙,将三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而她身后,则是一群你争我抢地享用包子的小弟们。
高青目不斜视,直直盯着萧霖三人。
她心里暗自盘算:他们究竟是谁?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为何突然出现帮她解围,还壮着胆子训诫她?
这其中,必有隐情。
不经意间,高青的眉毛压出了一条弧度。
高卉也躲在暗处,见她这副模样,鼓起勇气从“饿鬼”们手中,趁虚拿了一个递到高青面前,她含着满口的包子,肉香四溢:“青姐,你也吃点吧。”
“哦我吃过了,好了好了大家,我们该启程了,磨不得了。”高青轻轻拍掌。
毕竟当务之急,应当是带着这一大群人赶到云翀,在路上待着时日愈多,这些小弟们饿死的概率便愈大。
随后,悉悉索索的灌木丛中,以高青为首的乞丐们,正蹑手蹑脚地移动,似蚂蚁进军,朝前方的大片阴雨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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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路三日,疲倦难耐,途中最多停于路旁歇个脚便继续赶路。
虽说穆宥骑术绝佳,可也从未骑过如此之久,终究还是耐不住这一路辛劳。
而“体育低能儿”萧霖则更不必说,腰疼得仿佛被铁锤猛砸断了脊椎,吹多了风的头皮如触电般酥麻,额前的刘海也似树根散乱不堪。
不过好在奔波了几日,云翀城的牌匾终于愈来愈近了。
向目的地走去,只见那耸天的城门前立着两只石狮,张开血口,骇人十分。
云翀城中,普通百姓居多,环顾四周,穿着绫罗绸缎的人家龙肝凤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布衣,或是扛着铁锄欲要去田间忙活,或是推着小车来贩卖零碎的生活小用品。
可按常理而言,这城距天陵城不远,本该享受到不少辐射作用,怎地还过得如此清贫?
莫非其中有鬼?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楚陌,而楚陌却没露出半点惊异神色。
不过想来也是,与他相处的短短几日,他始终都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知从何处得了这般猖狂的底气。
萧霖和穆宥对他能有所答复没报任何希望,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与他并肩朝城门骑去。
恰巧的是,这云翀城中许是为了庆祝什么节日,入城看守松了许多。
好比一个戏班子里,也只查了为首一人的通关文凭,其余随行皆可肆意进城,这在暗中无疑给高青一行人提供了不少便利。
高青一众为了不惹人耳目,决定分成两队,先后入内。
不过外来的几人,一没有官府下发的文凭,二无法混入各色人群,怕是难以光明正大地入城。
既然人道走不通,暗处自有狗洞。
随后,高青背过身去,对身后诸多小弟们排了布局,一声令下,一伙人霎时如奔走的兽群,四散而开。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走在正道上的穆宥一时余光瞥见了这群乞儿,心中困惑,便随即问出了口。
楚陌答道:“他们并非正经人家,因而若要进城,只得另寻他法。”
“他法?”穆宥提高声量,眨了眨眼,“那不然还有什么法子能进城?”
“走狗洞啊!”
好吧,确实是个上策。
穆宥两手握住缰绳,脑袋却偏向高青众人。
直到他们消失在城墙转角,他才重新踏上了他们的路。
城中很是热闹,但与天陵城仍是天地之别。
这儿的房舍精美十分,街旁的小摊贩见人就招呼,一旦被他们缠上,就会像麦芽糖似的粘着不走,这滋味,穆宥最为清楚——
毕竟他在这招式的接连威压下,被迫将腰间的钱袋内衬翻了出来挂在腰间,明摆着在警醒商贩——空空如也,若你再要同我搭话,那就只进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