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素爱静宁公主,故赏赐西苑居之。”晞露引着程徽音缓缓前行。时值仲春,宫柳初萌,金瓦映日,檐下新燕呢喃。
过太液池畔,见碧波微漾,落英浮水。徽音顾而问曰:“他日,我亦随公主而居?”
晞露略思,恭答:“程小姐,应随皇后居住。”
程徽音心下一沉,那便是,躲不开谢明绪了。自那日雨夜一别后,她连绵重病,他虽遣人问疾馈药,然二人未曾有过交集。
初时悲怒欲绝,今怒气渐消,她反觉那日失态不应迁怒于他。
毕竟,事由中宫所起,他未及弱冠,皇后懿旨,岂容置喙?然细思之,程徽音亦不知她在恨什么?是恨皇后独断此事,还是恨三皇子赏花之时未透一字。
明明这份“厚恩”落于她身上,偏连不相干之人皆知此事,惟她不晓。倒是越发衬得她像笼中鸟雀,惟有任人逗弄的命了。
及至冷静,转念思之,倘若易地而处,或许于赏花之际,她…亦或难以启齿。
思绪繁杂,一路上默然,直至西苑。方知公主闻程如林都督进献大宛马,已携傅阁老之女傅溶月去往御马苑。
晞露闻言看向程徽音,“有劳小姐移步。”
柳丝拂面,春莺啭枝。闻父亲所献大宛马,程徽音心下一喜,遂开口而问,“静宁公主喜爱骑射?”
晞露恭敬答着,“此前并未听过静宁公主喜爱骑射。许是大宛马颇负盛名,公主慕名而去看看罢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犹豫片刻,复低声开口,“静宁公主性子尚算和善,然傅阁老之女,非易与者也。”
飞鸟归檐,露坠清潭。
彼时程徽音虽未谙傅家之势,她亦知王公贵族性峭不好相与,自有宣王前车之鉴。况,静宁公主与宣王乃是一母所出。
及至御马苑,晞露行礼告退“程小姐请自便,奴婢当归侍凤仪。”言罢匆匆而去,背影没于宫槐影中。
程徽音方至御马苑门,忽闻环佩玲然,笑语清越,应是静宁公主与傅溶月。
“这西域之马竟如此雄峻。” 一音柔婉,似仰观大宛名驹,欣羡难掩。
“马如此魁伟,不知人可亦然?” 继而声起,应当是傅溶月,“岂料那程徽音亦生得虎背熊腰,状若须眉乎?”言罢,掩唇嗤嗤而笑。
公主亦为之莞尔,俄而叹曰,“然则……父皇何故偏选此边关女为吾伴读?”
本欲上前行礼,闻之,程徽音足将登阶而遽止,凝神谛听。
“陛下圣虑深远自有考量,然累及殿下。”傅溶月方启唇齿,“日后竟要同此边关鄙俗之女日日相见,不识诗书礼乐尚可恕,然其衣饰粗陋,举止鄙俚,诚然村野之姿。”
寥寥数语,颇为凌厉,短短几字便将人揶揄到泥里。
“既为父皇所命,纵不合意,本公主避之便罢。”静宁公主凝息片晌,忽转询侧立宦官,“吕公公,此马可试乘否?
吕公公犹豫了片刻,谦卑回话,“程都督曾嘱咐,此马性烈新驯,野性未除,恐非宜公主殿下驭。”
语未竟,傅溶月遽然怒斥,“大胆!公主欲乘,尔等安敢推诿!既知性烈,当严加管束,岂可畏责避事!”声若雷霆,吕公公慑然垂首,不复敢言。
程徽音立于墙下,暗忖父亲即言性烈不适合骑,便当真是不适合骑。她方欲进谏,却见数名内侍已簇马出厩。
金鞍映日处,静宁公主纤影翩然,已踏镫而上。
初尚无恙。
她立于苑门口远眺,见静宁公主驭马骑行一切尚安,况前有两位内侍引辔,当无大碍。
啪——
忽闻鞭声裂空,公主竟扬鞭策马!盖觉名驹温驯,遂欲驰骋。程徽音心头骤紧,如弦崩箭离。
静宁公主朱袖翻飞处,马蹄已溅起三丈尘烟。
下一刻,但见马驹乍惊,顿时挣脱了两个内侍之手,横冲直闯,狂驰如电。
静宁公主于背上摇摇晃晃,摇摇欲坠,几有倾覆之危。众内侍持索疾追,然双足岂敌骏足?转瞬已落后数丈。
傅溶月惶遽失度,厉声呼曰:“速救殿下!”其声尖锐,马益惊骇,忽而奋蹄而立。公主罗裳翻飞间,腰间禁步已碎落满地。身形飘摇,最后竟坠于鞍下!
众人皆骇然屏息,内侍蜂拥欲接,却不想公主脚踝被卡在了马镫之上,眨眼间便拖行数尺。
千钧一发之际,程徽音但见墙上所悬弓箭,自是顾不得作何利弊权宜。眨眼之间,箭已上弦。烈马狂驰如电,其势难遏。
徽音凝神屏息,箭锋映日处,蹬带金线微芒闪烁,如万丈深渊悬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