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七班,这个认知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不下,她开心地笑了出来。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方子洛早就停了下来,回头等那个莫名其妙地开始低头傻笑的人,察觉她脸上泛起的红晕,他两撮眉毛像是要拧成一团:“你中暑了吗,脸怎么那么红?”
林嘉华回过神,一瞬间收敛情绪,拍掉他企图摸自己额头的手:“热的而已。”
陆之洲和林嘉华的正式会面,是在行政楼的楼梯上。她抱着英语老师复印的一堆词组知识点回教室,她下,他上,两人只是撞了肩,资料却洒了一地。
林嘉华蹲下身,着急去捡,慌乱之中跟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他同样蹲下来,帮她整理地上的材料,一开口声音纯净:“不用道歉,是我撞上来的。”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声音迷惑,林嘉华这才想起抬头去看对面的人,下一秒却直接定在原地,脑袋里像是升起了一把火。
陆之洲抬头去看愣住的人,那张满脸通红的脸近在眼前,下一秒,他就笑弯了眼:“你脸红什么?”
那把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燎原,林嘉华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在冒烟,不然为什么脸上灼热难耐。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异常清晰——他睫毛好长啊。
她不记得陆之洲是怎么把重新整理好的材料交到自己手中,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的,只有那声轻飘飘的笑,还有那句调侃“你脸红什么”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她身体里,撩拨着每一根神经。
十六岁的少女初尝爱情的甜蜜,少女的心事,在那个浪漫的秋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为了提前完成高中课程,进入最后的总复习阶段,每门科目的老师上课都变得火急火燎。英语老师仅用两节课就能讲完一个单元,数学老师用一节课能讲完占课本三分之一的《概率》,只有生物老师依旧保持着独有的细致,仅仅是减数分裂和受精作用这一小节就用了整整两节课。
在这样的节奏中,连姜亿最喜欢的阅读课,也被试卷和写作替代。所以她只能从课间,从晚自习,从在家休息的间隙,像挤海绵般挤出一点点自由的时间。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晚自习上撑头看书的姜亿被前来巡查的班主任逮了个正着,然后就被友好地请到了办公室——喝茶。
姜亿站在办公室,接受一众老师目光的洗礼,三分钟过去了,曾老师漫不经心地翻着桌上的教案,下定决心要给姜亿一个下马威。
好半天才瞅了眼乖巧地站在一旁的人:“你知道你在看课外书的时候,别人都在干什么吗?”
“你知道多做一道题,高考多考一分,会有什么差别吗?”
状似平和的目光直直打在姜亿脸上,没来由地让人不安。
他掀开青色花纹水杯的杯盖,悠然地抿了一口水滋润干涩的嗓子,然后重新盖上杯盖,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姜亿不知道,这漫长的停顿,是不是在给她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等她说出那句:“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改正的。”
曾老师看着面前沉默的女孩,甚至没有犯错时该有的局促,眼神愈加严肃,随即语重心长地叹出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喜欢看书,但是高中是你整个人生的关键,毕业后,大学后,你有的是时间去做这些你想做的事。不仅是这件事,我觉得你现在的态度也很有问题,我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你掐着上课铃进教室了。在别人都已经早早地来教室早读预习的时候,你却抓紧时间在家能待一会是一会。你这种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投机取巧的态度,怎么行?”尾音跟着指关节一同落下,后者重重落在木质桌面上,发出三声不大不小却足够醒耳的“叩叩”声。
在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姜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不要把自己的未来毁在自己的手里。”她走出办公室前,老师重重甩出这句话,凝重的表情仿佛在说,我言至义尽,听不听就是你的事了。可最后他摇着头,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分明像在看一个误入歧途无药可救的孩子。
然后姜亿真的像“不知悔改”的迷途少女,无所谓地笑了出来。
她喜欢看“杂七杂八”的书,看别人的欢笑与眼泪,然后一齐笑或是一齐哭。她也喜欢在实验楼的实验室里做物理小实验,用打点计时器测加速度,用小车测算摩擦力。而这些都是曾老师眼中的无用功。
高一下学期,徐凯的成绩稳步上升,上学期成绩平平无奇的他,不鸣则已,一叫就能吓死人,在下学期稳稳坐在班级前三的宝座,甚至能和郭华一较高下。
尽管我们都下定决心努力,可真正成功的人屈指可数,姜亿叹于徐凯的行动力。连他的同桌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转性后的徐凯,夸张大叫:“完了,完了,徐凯一定被班主任灌了迷魂汤,把以前那个不求上进的徐凯还给我。”
徐凯只觉得他有病。
姜亿不知道在其他人马不停蹄的追赶分数时,她醉心享受这些“歪门邪道”,是不是对的。
曾经的她,会因为无法赶上别人脚步感到惶恐不安,可是现在,她也不知道在那条别人都争先恐后往前赶的路上,她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优哉游哉。
我有些不懂我自己了,不懂为什么一直在大人和老师面前维持乖巧形象的自己,突然“转性”了。
她不再“听”妈妈的话,听到“女生就应该多干活”这种话,会毫不留情地反驳“哪条法律规定的”,然后不免得引来一场大吵,她觉得从始至终妈妈的观念都是有问题的,妈妈却觉得她在逃避做家务的义务,可是这样的争吵永远不会有结果,她和姜妈妈都是寸步不让的思想上的匪石。她不认同老师说的“这些课外书根本就没有用”,总会在心里展开一场无声的辩论,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拼了命地学习,也会在老师布置的作业上耍小心思,故意少做语文练习册,或是故意忘记写英语卷子上的作文。
叛逆的声音从心底一点一点冒出,却找不到任何源头。像个桀骜不驯的小怪兽。
可是她觉得那和人们口中所谓的“叛逆”是不一样的,她不是小孩子心性想要和大人作对,从别人的无可奈何中得到变态般的满足。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追求某些的东西,那些被他们描摹得不值一文的东西,单纯地不想成为一颗任由摆布的棋子罢了。
可是她也会想,也许从一开始,她本来就不是大人眼中,甚至自己眼中的乖乖女,她只是熟练地,扮演者社会和亲人所期待的角色,并且用出神入化的演技蒙蔽了自己。那很好地被隐藏部分,沉寂已久面目全非,才是她身上真正的核心。
可是除了这些东西,姜亿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贫瘠的土地。看得越多,越是觉得自己局限。没头没脑行至半路,她才想起问自己为什么出发,她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什么都不问,继续闷头往前冲了。
人在没有决心的时候,是很难完成一件事的。没有特别想成为的人,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就连“先变得优秀,然后再做选择”这样的理由都在姜亿心底都开始变得虚无缥缈。
可是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也始终无法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在这忙碌的时间中,她只能像以前一样,把问题暂且搁置,等待时间为她解答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