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港城仅有的一条铁路,将这个沿海小镇割裂成两部分。
铁轨以南是道南,就是方清珏生活的地方,依山傍海有景区,是港城最繁华的地段。
铁轨以北是道北,遍地都是工厂和筒子楼,处处都是老破小,像个城中村。住这的大多是老一辈下岗厂工,或者外地来打工的农民工,是港城最脏也最乱的地方。
他跟在江川身后拐进一条灰扑扑的街,道路两旁有很多用塑料棚搭出来的卖水果蔬菜的商铺。
这会儿可能是没什么生意,好几个店主都搬着凳子坐在门口聊天,看见江川就笑着和他打招呼,一旁的孩子也喊他小川哥哥,能看出来邻里关系不错。
江川挨个打招呼:“吃了吗?”
“还没呢,我家那小崽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就等他回来开饭了。”
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栋筒子楼,门口有颗大柳树,几个大爷坐在树下纳凉下象棋,还有一群孩子蹲着围在那里,不知道在玩什么。
“我看看在不在前面。”江川说着加快了步伐。
离孩子们挺近但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问道:“玩什么呢?”
闻声,小孩子齐齐看了过来,有个小胖子一看见江川立马就跑了。
他走过去,见这帮小孩在玩玻璃弹珠,便抢走了唯一一个小姑娘手里的棒棒糖,举得高高的,不肯还。
小姑娘怎么够都够不着,急得撅起了嘴,江川捏了一下她的脸,把糖还给她:“芳姨不让你吃糖,你还吃。”
小姑娘做了个鬼脸,抓起地上的玻璃球跑远了。一旁的大爷打量着方清珏,目光里满是探究,“诶,这不是方家老二吗?”
路边的店主也在交头接耳:
“是那小孩吧?”
“瞅着像。”
“走吧。”江川侧身挡在他面前。
“没关系,我习惯了。”方清珏没什么语气地说。
这一路走来,人们看过来的眼神都很直白,他们看见的根本不是方清珏,而是传说中那个骗婚杀人犯的儿子。
这种目光他见多了,无论是半截胡同,海角街,学校,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港城统共就这么大,没有人不知道他家那点破事,看向他的目光多多少少都别有意味。
除了江川。
虽然说了不用,但江川依旧挡在他前面,一直到走进墙都掉皮了的筒子楼。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里没人,陈婆应该还没回来,江川弯腰拿出一双拖鞋,示意他穿上,领着他进了朝南的那间卧室。
这间屋子挺旧了,但胜在干净,而且有一种淡淡的花香,闻着像是月季,也有点像玫瑰。
靠门右手边的墙上挂着不少乐器,有萧,笛子,吉他,葫芦丝……
书架上有不少音乐相关的书,最中间的格子空出来单独横放着一把小提琴。
方清珏有点意外。
江川的气质很干净,也很文艺,像春日的雏菊,是天生就适合出现在油画里的人,却没想到他走的是另一个方向。
“你玩音乐?”他问。
印象里,搞音乐的都留着长头发,穿着打着柳丁的皮衣弹吉他,为人处世也很潇洒不羁,反正和江川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
江川淡淡地瞥了一眼乐器墙,没什么语气地说:“都是陈阿美女士买的。”
他示意方清珏先坐学习桌那,转身出去了。江川的学习桌也靠窗摆着,透过窗能看见房子前面被篱笆圈出来的地上种着葱,西红柿,还有几排黄瓜,像个农家院似的。
……把草坪刨了种地,这边的人真够牛的。
方清珏将书包放在椅子上,感觉浮动在空气里的香气变浓了。他扫了一眼书桌,在日历后面看见一罐包装简洁的香薰蜡,和一瓶有着同样简洁包装和船锚标志的香水。
原来不是沐浴露的味道……
他心里想着,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方清珏赶忙移开视线,见桌子旁边还有一个长方形窄桌,上面罩着一层防尘布。
“这是缝纫机?”他指着那桌子问。
“有这么小的缝纫机吗?”江川手里拿着两瓶可乐,说话时递过来一瓶。
他喝了一口可乐,“那是什么?”
“电钢琴。”
“阿婆这么喜欢音乐吗?”
“可能吧。”
江川兴致缺缺地敛着眉,看起来不太想聊这件事,“都什么题,给我看看。”
方清珏打开方程买的练习册,将空出来的题指给他看。
江川扫了一眼题干:“卷面这么干净,你不会读了两遍发现不会做就直接pass了吧?”
“我可没偷懒,”方清珏说,“做了好几遍答案都对不上。”
江川:“在哪儿做的,我看看。”
方清珏抿了抿唇,十分不爽地从书包里抽出草稿本,翻了翻,指着一页,气势十足地说:“你自己看!”
江川歪头扫了一眼,了然道:“怪不得总错,思路就不对。”
他大致讲了一遍方清珏就懂了。改完这道题,他将这几天积攒的题全问了一遍。
江川和理化生全部满分的方程不一样,他没有特别明显的短板,但也没特别突出的优势,每科成绩都优异的很平均。
方清珏从数学问到物理化又问到政治,最后还问了篇英语阅读,然后才开始写作业。
江川也没再说话,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笔摩擦纸张的白噪音,听起来格外安神。
不知过了多久,天花板咚地一响,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谩骂声:“老子生你养你,你就这么和老子说话是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随后声音变得更杂了,一听就是家长在殴打孩子:“让你这么和老子说话!”
“我-操-你——”
那孩子的骂声戛然而止,听起来有点耳熟,打斗的声音也更大了,像从单方面殴打变成了互搏,中年男人的骂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江川习以为常地拿起桌上的防尘耳塞,递过来,方清珏没接,“他们家经常这样?”
他嗯了一声,“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回。”
“操,你他妈就这么对你老子?”
“你也知道你是我老子,可你他妈哪有一点做老子的样子!”
这声音……
方清珏微微睁大眼睛,意外无比地问:“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