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裴止弃的横插一脚,朝廷上又为此吵了两天。
裴止弃宣称是“为保护徐州巡查处置使沈文誉的安全”,但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监视制衡沈文誉,以免他做出什么对北人不利的事情。
由于实在是意料之中,甚至一致觉得裴止弃找的理由漏洞忒明显了些。
“实际上是你们暂时达成了合作?”
祝今宵将茶沫撇去,轻吹热烟,抿了一口发现味道尚可。茶杯磕在金丝流纹楠木高几上发出清脆声响。
室内茶香四溢,外头小银勾挂住了青纱帐幔,铺天的茫茫日光洋洒,照得里间明亮温暖,碎落花影倾斜在檐下,随风轻轻摇晃,拓出两人颀长的身影。
客人一身靓青色对襟窄袖长衫,领口袖口都绣着银丝边银鱼纹的滚边,透着非富即贵的精致,锦缎似的长发铺陈在后腰,莹白耳垂别了条玉坠子。
玉坠子模样讨巧,是条游鱼的形状,灵动至极,宛若赋了生。
客人自是沈文誉。
沈文誉弯了眼眸,言语轻快:“是啊,其实裴大人没有说错,但大家总觉得自己猜出来的才是真相,并对此深信不疑。那就让他们这么想好了。”
祝今宵听着有些好笑:“没说错?难不成还真是为了护你周全么。”
沈文誉端起茶杯挡了半边脸,只是啜着浅笑,也不多言。
祝今宵一顿。
一直以来隐约而飘渺的疑虑愈发浓重,他总觉得沈文誉这句话让他联想到了什么,但总也抓不住眉目。
“疏名让我弄的东西我找来了,但不知道你要这个做什么?”祝今宵将褐黄信封推至沈文誉面前。
沈文誉撩起袖子,探过手来收下,眉眼缓和,总算露出半个真情实意的微笑来。
“谢祝大人……我也不知道此物到底有没有用,但以防万一,提前备着也好。”
祝今宵这才发现这人真笑起来和做表面工夫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文誉真愉悦时,眼尾轻敛,笑意盈溢,碎金在他瞳孔浅蓝的湖泊里沉浮,宛如剔透的波光。相较之下,平常那些笑便显得有几分虚情假意了。
祝今宵忍不住又对他怜爱了几分,细细嘱咐起来。
“那这事估计就这么定下来了,京外不比京城,天高路远,即使你身为巡查使且有裴止弃相护,也要注意安全。”
“是,”沈文誉自然应了,“对了,祝大人,虽然有些逾矩,但还是想提醒一声多多看管符尺霜的举动,我总疑心他隐瞒了什么。”
沈文誉不能直说的是,桃江县山匪绝对非普通流民匪患,自己派出去的怎么样也算是近卫精锐,结果居然无一幸免。
符尺霜一介书生,无凭无依,凭什么全身而退?
祝今宵闻言,若有所思。
待到沈文誉离开,祝今宵才将侍女唤来。
“……封和衍已经离开了吗?”
“客人今早刚离开了。”
由于封和衍向来来去随意,祝今宵便也没有多问。
他又想到沈文誉方才一句无心之言,形影不离的怀疑总算凝成了实体,缓慢呼出一口气,心往下沉了沉。
符尺霜第一次同他交谈时,曾有过一回明显的谎言,被他揭穿后才老实交代了鲛人心的来历,这算不算沈文誉所说的‘猜出来的真相’?
由于第二段经历逻辑尚且自然,还算符合他的预期,再加上鲛人心不容怠慢。符尺霜认为他目的紧要,不敢再说谎,对他的信任也短暂地建立了起来。
……但若他后续说的也全都是谎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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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京赴徐州,巡查处置使马车旁本该四骑护驾,马车后还有两骑随从同行,排场向来煊赫铺张。
但由于有裴止弃同行,一些护卫也排不上用场,留着也是累赘,再加上沈文誉要求一切从简,索性便将骑兵都撤了。
当裴止弃御马停在宅邸门口时,沈文誉眉头紧了紧,总算意识到了不对。
“好歹给你的上级准备一辆马车,”沈文誉面色不虞,“我不骑马。”
“备着呢,”裴止弃喉腔中滚出轻慢而惬意的笑意,“先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我马术还不错,不至于难受。”
沈文誉看着裴止弃递过来的那只手。
骨节宽大流畅,遍布着增生的疤痕。确实是久经兵戈的手,指腹薄薄的茧子带着会刺痛人的粗粝感。
他默默想了想,还是将手搭上去,被拉着上了马。
裴止弃跑起马来确实平稳,再加上他有意控制速度,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颠簸感。
……但为什么是这个姿势?
裴止弃两手贴着他的腰侧穿过,稳稳牵住缰绳,由于空间狭窄,导致两人贴合得近乎严丝合缝,腰身流畅的曲线处倒成了搁手的好地方。
裴止弃小臂压着沈文誉腰窝,甚至还有闲心将他往怀中按了按,因为不理解这人总往前面挪什么。
男人滚烫呼吸抚在后颈,沈文誉耳后一麻,禁不住般颤了颤。
远高于自己可承受的温度带来蛮横无理的侵略性,遭殃的后背险些不遂。
沈文誉终于咬牙切齿地控诉起来:“好烫……”
蚊喃般的声音,裴止弃没听清:“什么?”
“……烫……”
简直是无理取闹的抗议。
裴止弃轻笑了声,完全没当回事:“那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裴止弃确实没说错,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
此地已经靠近城门边缘,和远处那巍峨的青砖城墙一作对比,此地略显破落,藉由乌曲廊的中后段构成。
这一带多为民住廊房,是京城内北人的集中居住地,多为自建。清一色的短檐庐舍带十步小院,虽然没有官府组织,但布局也算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