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服。
但这些话他不能同人说起,因为一旦说起,旁人只会说他“输不起”,说他是“妒忌”,说他“怨恨”。
就像是明明是皇权争斗,尔虞我诈,沈诗计差一筹,这才葬身北疆,到头来却也变成了他的错,说他手段卑劣不堪。
本来人心就是偏的,沈词已经不指望还有什么公正能降临己身了。
“走吧,殿下。”沈词扯动了一下缰绳,道:“只要殿下老老实实待在我的身边,来日大哥尸骨回到京都之时,必然让殿下见上大哥最后一面,再让那具枯骨入土为安。”
这话说得平淡,却满是威胁,楚玄铮上马后一言不发,因而沈词也并未注意到一个细小的折纸落在了马槽之中,待他们离开之后,旁边牵马的人立刻将这折纸捞起来,上面字迹清晰明了——
沈词已无用,可杀。
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
黑夜难行,且前几日下过雨,越是靠近江南越是空气湿润,气候多雨。
沈词和楚玄铮紧赶慢赶,看起来还是得要在山林中过夜了,幸而路过一个破庙,两人将马系在了一旁,进了庙里。
“应该废弃许久了。”沈词点了根火折子,摞起一堆柴火将其点燃,照亮了破庙,道:“不过好在还有些干草,等会殿下可以睡在上面。”
“你呢?”楚玄铮问道。
“我?我守夜。”沈词坐在火堆边,跳跃的火光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倒是有传闻中廷尉府沈大人的那种意味了。
不过他自己倒是无暇顾及,只是在算着自己应该加紧步伐,才能在柳州拦下那道密旨。
老皇帝时日无多,沈词既担心密旨,又担心京都有变。
“我曾听闻你七岁之后才被带回了沈家,在此之前的事情,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大概是因为破庙里只有两个人,实在孤单,楚玄铮难得地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情。
“嗯。”沈词拨弄着火堆,他将随身带着的干粮串起来,放在火上烤一烤,道:“年幼时顽皮,不慎掉进了池塘里,生了场大病,此后就不大记得七岁之前的事情了。”
“那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被沈家找到的吗?”楚玄铮问道。
沈词的手微微一顿,他眼神微微一沉,只是语气平静道:“不记得了。”
“我听云朗说,当时也是花灯赶集,沈太傅夫妻带着他和幼弟一同前去酒楼上看花灯,突然听到后院传来了一阵哭声,沈夫人心善前去询问一声,结果就发现了你,那时的你十分瘦弱,且又在高烧,哭到几乎昏厥。”楚玄铮说道。
沈词听着这话,仿佛并无触动,只是道:“殿下继续说。”
“你长得和沈诗几乎一模一样,沈夫人立刻认出了你,沈诗闻声赶去,果然你们面对面就是一模一样,沈诗说他当时也很震惊,而后便是欣喜,沈家为了找你,这七年来也是竭尽全力到处搜查,却没想到就在这皇城底下。”楚玄铮继续说道:“然后,你便被带回了沈家。”
火堆爆出了火花,有火舌张牙舞爪四处飘动,几乎快要到了沈词的跟前,他坐在原地不动如山,忽而笑了一声,道:“没了?”
“没了。”楚玄铮隐隐觉得沈词此刻似乎是有些不对劲,但说不出来哪儿有问题。
“你说是听到了哭声,我为什么哭?”沈词神情平静,目光盯着跳跃的火舌。
“……”楚玄铮没有回答。
这种细枝末节,他自然不会去问,他不问,沈诗也自然不会回答,甚至沈诗自己可能也不知道,毕竟只是七岁时候的事情。
然而楚玄铮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漏掉了什么,可不等他想清楚,眼前人便已经将烤馍拿下来丢给了他,道:“殿下吃吧,趁热吃。”
仿佛刚刚的那番话对于眼前人而言,没有半点意义。
“殿下说的那些,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既然不记得了,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沈词也给自己弄了个烤馍,他垂眸平淡道:“忘了也好,吃完殿下早些歇息,明日还得继续赶路。”
破庙外已经下起了小雨,眼看有转大的趋势,沈词将外袍脱下给楚玄铮做了毯子,径自一人坐在火堆旁边擦拭着剑刃,而后枕着风雨,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