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已经不想管这摊子烂事儿了:“不就是道个歉吗?快点吧。”
已经低过一次头了,再低一次头似乎就没那么艰难。
余老师笑得像哭,对贺小弟说:“对不起,老师不该那样说你,其实你是个好孩子……”
贺小弟的眼睛亮了起来。
姐姐好厉害!原来这个一直对他凶巴巴的老师也会说不凶巴巴的话啊!
再看看始终护着自己的姐姐,贺小弟忽然从心底涌上一股底气。
他以后再也不会害怕了。
余老师道完歉后像霜打了的茄子,彻底蔫了,再没有之前的气焰。
所长说:“余老师也道歉了,贺明华姐姐,这样你看行吗?”
贺明珠立刻就说:“谢谢所长同志为我们做主,幸好机关托儿所有您这样的领导,不然我们就算再委屈也没办法,您真是矿上的好干部。”
被漂亮小姑娘捧了一把,所长原本还有些不痛快,现在心情舒服多了。
所长说:“行了,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吧,明天我给你弟弟换个班,以后好好上学吧。”
贺明珠却摇头:“不行。”
所长有点不快:“怎么又不行了?哪里不行?”
余老师心里一咯噔,直觉这又是冲自己来的。她现在后悔极了,当时怎么就没管住嘴呢?
贺明珠说:“应该换班的不是我弟,他没做错,为什么要让他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重新适应班级、重新认识同学?这不公平。”
原来是为这啊,所长随意道:“那就换老师,让余老师去教其他班好了。”
贺明珠不答反问:“所长同志,您觉得以余同志的所作所为,她还配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吗?”
听到这话,还不待所长说话,余老师瞪大了眼睛,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尖叫:“我都已经向你弟弟道歉了,你还要怎样!你是要逼死我吗!”
所长怕把人逼急了,和稀泥道:“余老师平时还是很称职的,今天就是有点冲动,你也别得理不饶人,差不多就行了啊。”
贺明珠的态度很坚决。
“她今天能这样粗暴对待我弟,明天就能以同样甚至更糟的态度对待其他家庭普通的小孩。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能放任这样一个情绪不稳定、歧视矿工的定时炸弹留在机关托儿所,这是极大的不负责任。”
所长皱着眉头:“怎么就不负责任了?你这孩子太倔了,见好就收啊,别没完没了的。”
贺明珠不闪不避直视过去:“您能保证余老师不会在托儿所发表歧视矿工的言论?您能保证没有小孩受余老师影响去欺负矿工家孩子?还是您能保证托儿所的其他老师在看到余老师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时,不会觉得‘反正侮辱矿工没有后果、那就随便对待矿工家的小孩好了’?”
所长瞠目结舌,这三个问题太刁钻了,他怎么替别人保证?再说他自己都看不起矿工,怎么管托儿所不歧视矿工?
贺明珠看他脸上表情变幻,轻飘飘补了一句:“余老师继续留下也行,但如果我再听到一句矿猴儿,咱们就矿上见——我不怕把事情闹大,只怕闹得不够大。”
所长马上就下定决心了。
他属泥鳅的,滑不留手,担责任是万万不可能,弃车保帅这种事一向做的很熟练。
“你说得有道理,余老师确实不适合继续留在托儿所当老师。”
余老师听到这话,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阵阵的晕眩,几乎要站不稳。
周围几个教室里老师的说话声音也停了下来,屏气凝神地偷听所长对余老师的处理结果。
所长宣布道:“老余,你的岗位调整一下,明天起你去食堂帮厨。”
余老师磕磕巴巴试图争辩:“我,我是老师,我不去食堂……”
所长已经很不耐烦了,把不敢对贺明珠发的火气都发泄在余老师身上。
“什么老师?!有你这么当老师的?!你要是不去食堂,以后别来上班,你孩子也别想来接班!”
余老师彻底蔫了,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其他老师惊到目瞪口呆,乖乖,骂个矿工家的孩子居然有这么严重的后果?!看来以后可不能再欺负矿工家里的小孩了!
当贺家一大一小离开机关托儿所时,帮忙开门的看门大爷还说:“今天这么早就接孩子啊?”
贺明珠推着二八大杠,贺小弟背着单肩小布兜,蹦蹦跶跶跟在姐姐身旁。
“姐,你今天真厉害!”
贺明珠不为所动:“把你鼻涕擦擦。”
贺小弟豪迈地拿黑乎乎的袖子一蹭鼻子,就算擦过鼻涕了。
贺明华余光扫过,简直没眼看。
“贺明华!”
贺明珠把自行车停路边,抓过贺小弟,掏出手帕,捂在他鼻子上。
“擤!”
贺小弟听话用力。
贺明珠两只指头拎着沾了鼻涕的手帕,嫌弃极了。想了想,拉开贺小弟的小布兜,把手帕扔进去。
“贺明华,要不是你是我亲弟,我就把你扔了。”
贺小弟昂着小脖子:“不能扔!”
贺明珠说:“是是是,不能扔,我要是扔了你,回头咱爸妈就得给我托梦了。”
贺小弟说:“对!”
贺明珠模仿着爹妈的语气,说:“明珠啊,你怎么能把弟弟扔了呢?我们怎么教育你的,怎么能随地扔垃圾呢?起码得找个垃圾桶吧。”
贺小弟听前面还挺乐呵的,听到后面懵了:“……啊?”
贺明珠逗他:“对啊对啊,弟弟就是垃圾桶捡回来的。”
贺小弟这下听明白了,气哼哼一甩小胳膊,自顾自往前走。
“你才是从垃圾桶捡回来的!我再也不和你好了!”
他的两条小胖腿倒腾还挺快,一会儿就走出好一段距离。
贺明珠跨上二八大杠,慢悠悠骑到贺小弟旁边。
“那你自己走吧,我骑车回家了。”
贺小弟急得跑起来追车:“我也要坐车回家!”
晚上,贺大哥下班回家后,发现自家小弟坐在炉子前的小板凳上,一脸委屈,看到他就撇嘴要哭。
贺大哥一把拎起小弟,就像拿小玩具似的,举在手里端详:“今天打架没赢?”
贺小弟踢腾着两条腾空的小腿:“不是!我赢了!”
“那是怎么了?这么委屈?”
转眼看到自家妹妹一脸心虚地凑过来。
“这小子又不听话,你收拾他了?”
贺明珠试图解释:“倒也不是……”
“就是我今天骑车带小弟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他……”
贺小弟大声补充:“姐姐一脚就把我踹飞了!”
二八大杠的车座车把之间有条横杠,但后世自行车的设计基本都将这条杠删掉了。
骑惯了后世自行车,贺明珠开始时极不习惯,但家里现在就这一个交通工具,有啥用啥吧。
她在去托儿所的路上,艰难回忆起老式上车法——
左脚踩脚蹬,右脚助跑,用力蹬上几下,自行车顺利起步,然后抬右腿跨上车,完美!
但问题出在最后一步了。
贺明珠忘了后座上还有个贺小弟。
她一个助跑后飞身上车,右腿那么一跨,“啪”地就把贺小弟水灵灵掀下车了。
贺明珠毫无感觉,骑了一段后,才反应过来后座似乎有点太安静了。
停下车,她回头一看,贺小弟正在后面追着车狂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