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开口。
“你应该清楚——”
时渊序察觉到似的,又排斥般往后挪去。
可湛衾墨像是忽然觉察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面容肃穆了几分,便转身径直地走上了车,没有说一句话。
在原地的时渊序:……
算了,他也不稀罕。
此时大门外的黑色轿车内。
此时湛衾墨坐在后座上,那薄唇渐渐洇出了墨色的血。
“您迟早得恢复真神身份,才能抗住这成千上万的因果。”穆西沙随即说道,“就在这些天,秩序开始清算了。九大星系刚清理了一批人,其中还包括一批苟延残喘的旧神……他们甚至只是活着喘气都被打成了灵魂碎片……现在鬼众也人心惶惶,深怕哪天神庭来了个大清洗。”
湛衾墨随即悠悠抬头,瞬即那血瞳弥漫着一种杀意。
“看来,那人还是察觉到了。”
“……”
穆西沙一颤,他听不懂主在念叨什么,可此时后座上的男人已经半身化成了诡谲的黑影,血瞳已经渐渐逸散出病态的色泽,“通知混沌之域众生,我将在重要据点进行降神仪式,找回我存放的那几个信物。”
“……您终于还是考虑……”穆西沙一向稳如老狗的脸此时是惊骇,“解除本体的封印?您的意思是,终究还要恢复真神身份是么?”
“嗯,”湛衾墨神色幽淡。
此时男人的指腹轻轻擦去唇角末梢的血,冷白的肤衬得血越浓也越红。他那凤眼努力压下血腥,随即,他眺向窗外那一抹雪白,语气竟然辨不清神色。
“我以为我可以在人间待久一点,可惜还是不行么?”
……
廷达此时留在了府邸。他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小绒球似乎从刚才某一刻就闷闷不乐,似乎是主跟那个何教授说的某一句话惹他不爽了。
如今他留下来看家,刚好有机会再细细揣摩一下这个小绒球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时,廷达幽幽靠近时渊序,怂恿似地说道,“小东西,要不要来一场交易?”
“交易?我没兴趣。”
廷达笑笑,“别那么警惕嘛,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另一副试剂,这样你能提前变回人。”
“你这么做为了什么。”时渊序眯着珍珠眼,才发现这家伙也戴了个头套。
“哎哎,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东西,我是你主人的黑手套,所以不能露脸,我更没这个胆赶你走。”
“只要你能接受一点——他会再次一走了之,什么也不剩下。”
时渊序狠狠一顿。
“你是说,他会一走了之?”
他们一人一宠曾经维持了这样的关系数月,仿佛长此以往,双方便注定见面。
对方更是从未提过自己有一天要“一走了之”。
如今对方已经在帝国联盟医学界名声显赫,作为业界精英,安家立业,资源和人脉都在此地。对方要离开,能离开到哪里去?
他在怀疑,在犹豫。可却说服不了自己将这句话视为假话。
因为对方,在七年前,便这么做过。
不言不语,一走了之,徒留下他撕扯着内心,质问无门,满心生疮。
“你这么说是为了支开我。”小绒球黑漆漆的圆眼睛直直地看着廷达,“要么你跟我说清楚,他为什么要走?”
既然如此,他就该死心。
但凡一个借口说得通,他不介意再次斩断自己多余的念想。
“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学教授,为什么要经常夜不归宿。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为什么却唯独不会被追缴你的那些人所牵连?”廷达嘴角讥诮地勾起,“那些暗不见光的阴影里,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么?”
“器官贩卖?”时渊序怔怔地开口,“还是,他去黑市上找医学案例?”
廷达冷笑了笑,毕竟是凡人,猜测的也是最保守的可能。
“你知道么?”
“将绝症病人从死亡边缘拉回,耗费23415单位个信仰。”
“将普通人从黑恶势力手下救下,耗费7591单位个信仰。”
……
“为一个人杀两千个人,”他忽然顿住,语气森然了几分,“耗费92145单位个信仰,等同于让一个本不存在的性命存活于世。“
“也等同于,让一个神明从至高处堕落。”
时渊序呼吸急促了几分,眼神定定的。
这么多次,湛衾墨从险境将他带离,每一次都脱身得很巧妙,还偏偏是事了拂身去的漫不经心。
说相信这男人只是个普通教授是假的,他直觉早已告诉他,对方并非常人。
“好,你跟我说清楚,他到底……为我耗尽了多少信仰?”
“开个玩笑而已,除了光明神,其他神都死透了,哪里需要信仰——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因为你摊上了不少事。”
像是踩中内心紧绷的一根弦,时渊序忽然失神地看回了他。
那个男人,速来在自己面前漫不经心,哪怕他知道自己可能牵连对方,拖累对方,可是偏偏对方又强调自己有利可图,不可能做亏本的生意。
他总是太理想当然,殊不知,对方有利可图,不代表对方没为此淌过刀枪火海。
“至于这事是让他遭受了何种损失,我们这帮做下属的也说不清。”廷达眼神又高深莫测了几分,“这种损失会一直存在,说不好以后会更严重还是更轻。”
时渊序隐隐感觉内心被吊起了心弦,扯得他生疼。
他本就该利落地与对方脱离关系。
他好像傻傻地,只想侥幸地原谅自己,对方从来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对方是有利可图,
可那些场合,对方真的可以全身而退?
还是……不想让他知道?
“不过这也很好解决,刚才何院长不是来了么?”廷达眯着眼笑,“对方带的医学案例要比你靠谱,我们做下属的已经帮忙接受了,有了更合适的案例后,你主人也不必强留你——毕竟你对他而言,只是医学案例罢了。”
“他也迟早会知道这是一场不划算的交易,会选择放弃你。”
“所以,小东西,不要对他留恋,你想走便走,他不会留你。”
时渊序闻言一滞,可紧接着唇角却是讥讽的笑意,“我还不至于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种情绪,你想多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拖累了他,你放心,我对他没有别的感情,自是不会久留。”
廷达此时头套下却发出几声闷哼似的笑。
“可你明知道会牵连他,却还是留在他的身边,不是么?”
时渊序狠狠愣了一秒,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当时分明是他酒醉不小心乱导航到了见面地点。
然后湛衾墨硬生生将自己带走。
带走就带走,他也认了,对方毕竟是唯一能让自己变回人形的人。
他也不是第一次做狗。
可回想起来,那天和那帮军官应酬完,视线昏暗,被人追逐,醉意朦胧,他尚是人形。
得知自己自己有可能被遣离军队,要么就沦为顾长官的傀儡。他恨不得躲开所有人,几近要把自己随意葬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不被发现才罢休。
但那个时候,他却还想着要去某个方向。
不对。
他从来没看过导航……
是他下意识……
明明步履虚浮,眼前辨不清方位,四肢无力,走几步路都要喘息。可他还记得经过三个商业街的拐角,一处学校,一处超市,便能到约定地点,虽然他很有可能在前往电车站的途中就不省人事。
可他那时坚持着清醒,故意绕开背后跟踪的人,他很吃力,却又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向某个方向走。
或许一个醉酒的人做事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下意识地做便做了,可等到如今再回首抽丝剥茧地回溯,拨开重重云雾后,他才察觉当时的自己原来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见他。
脑海顿时如遭雷击,仿佛被自己这么一个想法惊得心头一震。
他明明觉得对方可恶至极,更不会对对方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一定是是他疯了。
还是他习惯了被对方照顾?是他依赖成瘾?他暴躁地想摁灭思路。可脑海却忍不住回想起对方的手指轻轻拂过额前,对方揽他入怀那胸膛里那冷冽的气息,对方凉薄的眼神扫过自己的那一刻……
他躲避,狼狈,窘迫,不甘——却唯独不排斥。
他心一坠,自己发誓绝不会依靠任何人,可他如今却对对方生出这种古怪的感觉,不正常。
可如今,那不像是孩童对大人的依赖。
他说不清那复杂且微妙的感觉是什么。
“现在就把药给我。”时渊序绷紧着脸,“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见他。”
他扼断复杂的心绪。只知道自己必须尽早脱身而去,否则人只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时渊序。
为了你为数不多的尊严,走吧。
他终究还是忘了你,不是么?
既然如此,你还在他身边还图什么?
等着某一天,对方再利落地消失么?
……
“药在地下室,你自己按照剂量服用,我就不送了。”
话语刚落,小绒球就嗖得像离弦的箭溜了,影都没了。
廷达狠狠一怔。
忽然想起曾经的小小绒球从神殿中醒来,听完他说了那么一大堆主作为神的事迹不但无动于衷,还让他赶紧送他回家。
啊,他应该清楚的——
这一人一宠来往了那么久,到头来,死皮赖脸的人其实是他们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