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顺着光落下来的晶石碎片是恶念的具象化,它们来自这世上最穷凶极恶的恶徒,世上最为邪恶的一颗心灵,自身带有十足的戾气,能够摧残普通人的灵魂。
这些恶意从人间而来,最后落在了邪神的宫殿里。
然而,神殿里哪怕这座晶石碎片再晃眼睛,也比不上那最高处的一隅扣人心弦。
最高处的台阶之上,那是一处王座,常常是空空如也。
每天神殿里的鬼怪却还要提心吊胆得注视着它。
深怕下一秒,王座上就会出现主的身影。
今天,鬼怪们远远端详着王座,大概是长此已久的神经紧绷,他们总觉得主大概是不会来了。
因为他们主现在做人做上了瘾。
不爱来神域了。
各个鬼怪磨磨蹭蹭地在地上画着祭祀用的法阵,结果颜料未干,法阵就被其他大大咧咧的人印在了自个的脚板底下。
还有鬼怪用小铲子去收集恶念化成的水晶小山。结果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水晶屑全飕飕地刮其他鬼怪们脸上,殿堂内随即接二连三响起了打喷嚏的声音,震了一次又一次,这下满厅堂里都是亮闪闪的晶石碎片。
……
其他鬼怪们一边咒骂一边收拾烂摊子,结果又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原来是殿堂里的神像里很久没修缮了,底座直接崩盘垮塌,连着上头的雕塑也身首异处。
众人忙得忙,跑的跑,唯独王座旁边一个褐色长发的白皙男人安然若素地坐着。
他身着漆黑的长袍,坐姿温驯,但阖着眼眸陷入沉睡当中。
活似一尊静好的雕像。
他已经习惯了这番鸡飞狗跳的光景。
按照鬼怪们一塌糊涂的办事能力,再这样下去把神殿的穹顶拆了也不是问题。
王座上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慑,偏偏对方极少来过。
此时,尽头突然蹿进来了一个黑影。
廷达先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朝各个穿着黑色兜帽的鬼怪说了几句。
在旁边的门徒们纷纷脸色变了,接二连三地将躬身在左右两列候着,好整以暇。
紧接着鬼怪们乱成一团,忙着拿贡品和记载各个教会情况的卷轴。还有人把神坛里的蜡烛全部熄灭了,换成了森冷的鬼火。有人被漆黑的长袍绊倒,再慌张地爬起。
紧接着他们感受到一阵令人胆战心惊的威压扑面而来,连整个空间都骤然扭曲了几分。
等等——
众人屏息凝气就差当场跪下!
褐色长发的男人猛然睁开眼,那张静穆的脸庞神色顿时慌乱了几分。
是主的气息。
主来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嗅到主的气息中,似乎交缠着人类的气味。
伊瑟莱恩腾地从座位上站起。
“伊瑟莱恩,你站起来做什么,你只需要美美地坐在座位上当好你的神眷就行,目光要平和,笑的时候要含蓄,手里别握着任何十字架的东西,懂么?就这样。”廷达此时朝伊瑟莱恩说道,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就跟红灯街上的妈妈桑似的,“嗯,你这样就很美。”
伊瑟莱恩暗暗垂眸。
神眷,顾名思义,是神所青睐的人。
只是信奉混沌邪神的信徒当中不乏狂热分子,他们渴慕得到众鬼之主的青睐,可惜总是求而不得,以至于有些人疯癫,有些人无所不为,把混沌神教的名都糟蹋得一塌糊涂。
所以伊瑟莱恩的位置,是为了让人们打消跟主亲密的心思。
要信主,那就安分守己地做信徒,至于别的,别想。
伊瑟莱恩长得自然是美如神邸,举止更是落落大方,这让主对他的“倾心”似乎顺理成章,其他狂信徒自然也不会再质疑。
他们会知道,主,伟大的混沌邪神,祂的神眷是已经被钦定的,不可被更改的。
但伊瑟莱恩知道,这个位置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
从坐上位置的那一刻前,他早已知道对方绝不会倾心于他。
“神眷”只是一个头衔。
不是“爱人”,也并非“伴侣”。
“神眷”只是“神眷”。
因为主压根没有心。
因为主从未正眼看过他。
所以他在这个位置,不应该有多余的指望。
“廷达,我听说主这次回了一趟人间,是为了做什么?”伊瑟莱恩却不屈不挠地又问道廷达。
“主不过是处理一下人间的事务,收个尾罢了。”廷达道。
伊瑟莱恩眯起眼。
“主平时去人间不过是逢场作戏,有必要屡次三番么?”
廷达知道他话里有话,“伊瑟莱恩,就算人类多数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咱们多少还要他们来养活呢,信仰、恶念、灵魂,这里缺了哪一个都不行。”
“主不能与人有太多羁绊,但也得懂人心,不然谁来信咱?”
伊瑟莱恩平时作为神眷,也是邪神麾下的一员,廷达这个做部下的,对对方还算有耐心。
“可主以前,不还是那么有耐心地陪过一个小孩儿么。”伊瑟莱恩忽然开口说,“那孩子,长着一双猫儿眼,曾经还成天向主撒娇,求着对方一直做他的监护人呢。”
廷达眼珠子忽然一眯。
他从来没忘记过那孩子。
说到那孩子,甚至还是把主从深渊里唤醒的人。
距离主跟那孩子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也过了整整七年。
在这期间,他们这帮做下属的,还纷纷在探寻那孩子的下落。
深怕对方跟主有太多的羁绊,拖累主。
可惜,他们探寻无果。
嗯,那孩子要是被他们找到了,恐怕也……
也不会在这世上多留了一秒。
廷达随即唇角玩世不恭地勾起,悠悠道,“你瞅瞅,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主早就把那孩子忘了,你还提他做什么?”
伊瑟莱恩的长睫一闪。
“可多少年后,那孩子也该成人了吧,也应该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了,主难道……就再也没在意过了他么?”
廷达的鬼瞳忽然眯了起来,“哟,你的意思是——”
“主如今选择留在人间,是不是为了某个人?”
此时,大厅的所有烛火瞬间熄灭了,温度突然变得肃杀了几分。
顿时有几个鬼怪吓得憋出几声尖叫。
王座上瞬间被盖上了可怖的阴影,刹那间整个神殿的气温都低了几分。
伊瑟莱恩忽然心跳跳得极快,他与那道阴影仅仅只有咫尺之间。
可仔细看着,对方并不是阴影本身,不过是此时王座上被黑暗吞噬,刚好覆在对方身上。但对方身后浓重的阴影中,有着藤蔓般不断抽枝蜿蜒的触手,像是世界树的树冠幻化成的蛇,每一簇伸展都瑰丽妖冶。
可只要那么惊鸿一瞥,还是能看到对方稍微从阴影下露出的那几乎完美的下颌线,和那滚动的喉结。
此时对方忽然轻笑,笑声糜丽却又冷漠。
“我去人间一趟,怎么会为了区区某个人?”此时王座上的祂眼眸微抬,“就算我是冲着某个人,也是要贪的,敲骨吸髓的那种。”
神殿的气氛骤然如同冰窖!
此时众鬼直接吓得不敢吱声——主要大开杀戒了是吧啊!廷达和几个门徒已经开始想想要不要搞个认错大会,下属们每个人自扇一百巴掌,忏悔一万次,外加献祭自己十万次……等等,他们又没做错啥?
此时湛衾墨那双血瞳微微眯起,鬼爪里轻轻玩弄着一团雪白的绒毛。
那绒毛是他伪装成人的时候,小绒球靠在自己风衣上留下的。
规定的日期,胶囊旅馆却空空如也的房间。
嗯,小东西终究还是失约了?
还是小东西终究不懂得感恩,觉得他照顾他不过是图他做医学案例?
……
呵。
看这副架势,更加是不想见他吧?
“等等,主,混沌之域……刚好来了一批人。是帝国联盟军队派出的救援队,要在咱们的地盘里搜寻人员的下落。”
“主,您说,那些个人,够不够您打个牙祭?”
湛衾墨悠悠抬起眼眸。
一瞬间,他忽然暗暗地想到衣柜里那件纹丝未动的军装,光是看到宽肩窄腰的收线,就能想到军装主人本身应有的身段。
七年未见,对方已经是出挑的二十岁成年男性。
他却从不探究他本人。
一人一宠,他从不过问,不过是让对方平安度过变身期,如此便能长久相处下去。
他给足他尊严,给足他自由,不过度深究。——终究,大男孩选择了直接退出这场游戏。
如今既然言而无信,嗯,那他不介意让他懂得,做一个坏孩子的代价。
“鬼域是我的后花园,嗯,同行还有不止一个坏人呢,怎么,我的小东西,你确定可以一个人解决那些歹徒么?”薄唇掀起淡笑,舒尔眸光泛起蛊惑的色泽,“想要一个人坚强地走下去,会很辛苦呢,不过,只要你心甘情愿地求我——”
“我不介意继续玩下去这场游戏,直到我尽兴为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