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两人再无互动,小绒球变扭地支起智脑,闭上眼假装这一切没事发生。
毕竟小东西体能有限,时间久了,他手中的智脑险些跌了出去,却直接被对方扶住。
“剩下时间就老实在旁边看着。”湛衾墨抽走智脑。
时渊序缚起爪子,还不如说怕他丢了对方的面子。
也好。
刚才他一直没心机打量下这研讨会究竟是什么名堂,如今就当科普科普,见见世面。
小绒球装模作样地睨着男人台面上的一叠研究资料,圆脑袋左摇右晃,都看不懂那些繁杂的医学概念几个意思。
简直怀疑自己是个文盲。
时渊序不甘地睨了一下圆桌旁其他的专家,发现那帮专家也喝了好几次水,活似口干舌燥。
“……哎,这个概念不是前几天才在学会上提出来么,突然问我如何推演正确的求证公式,搞得我都懵了。”
“现场平地起高楼啊,我都快跟不上思路了,你说如今在医学界搞科研的得是什么脑子?”
……
此时几个专家都有些支撑不住课题的凶猛攻势,不禁翻起了手头上的资料,甚至面露难色,叫来旁边的助理帮忙协助。
时渊序细细观察他身旁的这位湛教授,却发现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瞟一眼材料。
云淡风轻地只是抿了一口桌上的矿泉水,余光甚至扫都没扫抓耳挠腮的旁人。
小绒球幽幽地回过视线。
又被这人装到了。
刚才他也在旁边听着,那些课题涉及跨学科领域,问的问题都需要仔细思索才能答得上来,对方却总能正中要害,三言两语点明核心观点。
这男人,没准真的不是人。
时渊序暗嗤。
尽管他跟对方作为一人一宠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但极少看见对方花太久时间在实验和研究上。
可一口一个新的医学概念,还把定义和研究方法都捋得明明白白的,也确实是这个男人。
那七年……这男人该不会真的像他调查的那样,去访学深造了吧?
此时,研讨会的氛围越加热烈,下一个主题变成了“基因改造”。
这个主题几乎是人类医学史上历久不衰的话题,也相当敏感和尖锐,专家们虽说准备资料充足,但各个暗地里还是捏了一把汗。
这种议题上的表态,最容易对个人生涯造成影响。
而这个环节却是自由问答时间,研讨会在这按照台下观众的投票,选择一名观众最希望表态的专家与人士。
此时主持人看到了观众投票结果,会心一笑,随后直接开始了介绍词。
“这次我们的讨论主题是基因编辑。”
“基因编辑一向不被人类伦理接受,因为它意味着一个生命诞生之初,就有可能是错误的。所以越来越多的人们倾向于通过基因片段来判断一个个体的局限性,然后早早下定论。”
“那么就有请湛教授回答这个问题。”
湛衾墨顿了顿。
他眸色一闪。
他倒是不怎么介意被突然提问。
只是——错误?
邪神素来对世人毫无兴趣,但一条性命最起码也能给他图点信仰、图点邪念,要是什么都不占,一口把对方灵魂生吞了也不是不行。
既然有利可图,怎么会是错误?
只是像是什么东西激起了阴森心间的波澜。
作为一向斯文有礼的教授,一切总是尽在他掌握当中,他也绝不会表露自己真实的态度。
可这却不同。
“‘基因无优劣,万物本同生’,基因的优劣是个伪命题,人们这种做法不过是为了理所当然地去排除掉其他的可能性罢了。”湛衾墨说道,“他们筛选出来的,未必是最好的。”
“但基因片段确实能做到检测“优劣”,您也知道,前不久的环球机甲联赛,第一轮就是通过基因检测来筛选出合适的选手。”主持人紧追不舍,“您无法否认,有的人从起跑线上就已经赢了绝大部分人,比如智商、体能、精神力……甚至是外貌。”
主持人之前就接到过通知,自由问答环节是负责炒热气氛的,不易太严肃。主要还是增加大众对此次医学研讨会的讨论度。
问题是不见得所有学者都能接得住。
湛衾墨看到自己手上的平板已经自动弹出了一些回答的提示,是细心周到的举办方考虑到学者们无言以对,提前准备好的一些答案。
湛衾墨唇角轻勾,主持人也适时准备对预设好的回答做出反应。
可下一刻主持人一愣。
“我确实无法否认,基因检测自有它存在的意义。毕竟,没有人能笃定一个人的潜能究竟有多少,大部分人更是缺乏耐心,等待一颗种子从发芽变成大树。”
台下群众哗然一片。
湛教授这是……默许基因编辑?
可这时候,这个男人偏偏还没松开手上的话筒,他薄唇轻勾,接着道。
“只是,我不会这么做。”
“基因片段仍然还有很多人类解读不出的信息,单从几个指标来判定本就有失偏颇,更何况,优势基因未必一直能是优势基因,人本就是环境的产物,而环境又在不断变迁。以不变来应万变,只会像刻舟求剑,永远无法顺遂。”
“更何况在生物学界,最出彩的存在,我们往往称之为意外。”
“第三次星球灾变、太阳磁暴、地磁消散……每一次都恰巧有物种能安然幸存下来,他们身上携带的基因都是突变体。”
“在座的各位嘉宾,师生,你们身边人,也带着并非都是先天的优点,你们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本身,正是来自于这些最美丽的意外。”
“我们称之为,你们自身的奇迹。”
……
台下观众现实愣了半晌,随即便是一阵激烈的鼓掌声。
时渊序眯起黑珍珠眼,看对方大气不喘一下,语言流畅地回答。
对方的意思是——基因本就无优劣,最好的存在往往来自于不确定性。
不是板上钉钉的基因编码,不是一开始就定好的“公式”,也正是因为如此,世界才缤纷多彩难以掌握,充满探索的魅力和意义。
如此巧言令色,却又让人意外地感到舒畅了几分。
也不知为何,时渊序内心浅浅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啧,他倒也佩服,毕竟那男人口才速来不错。而骗人的功夫用在学术领域,更是锦上贴花。
此时,面对专家回答,观众席的人还可以进一步进行追问,此时专家团里站起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女人,穿着白大褂,这是帝国第一军校的军医骆教授。
“湛教授,先不说你的回答,我倒是很好奇一点,你们既然能从基因的层面就看出基因的优劣,那么,有些人出生之前,你们应当就能看出对方的寿命了吧?”
时渊序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随即头皮发麻。
他认识她。
今天这场会议,是彻底跟“基因优劣”过不去了?
那个时候骆教授还是伤病治疗科的实习医生,剪着齐耳短发,头发是老老实实的黑色。
而他还是个莽撞的十四岁少年,刚入读军区附属中学,那附属中学多半也是为了入读军校做准备的学生,需要参加严格的体测——他总是在模拟战场不经打,跌跌撞撞地进了医疗室。
她总是笑着说,小序,你看起了太温和了点,不像是上战场打仗的,不如考虑做园艺师?
那个时候的时渊序才从少年营的严刑拷打中好不容易突围,偏偏不服气的把脸偏到一旁,“我不要。”
他不愿意自己再软弱不堪地,巴望着某些大人施舍了。
毕竟他的监护人就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消失了。
没有那男人罩着,小时渊序觉得要早点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尤其是自己目前那一副单薄的小身板。
做园艺师?万一别人欺负他了,他总不能往别人身上扔抔土,或者拿铁锹追着别人打,一点也不霸气。
结果骆医生还越发好笑地掐起他的耳朵,“小朋友,你明明就是捡回来的一条命,还要逞强做什么。”
小时渊序执拗地问,“我明明活下来了……我很坚强的。”
骆医生却神情玩味了几分,“好啦,小宝贝,这几年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太计较将来,走一步看一步也好。”她随即摸摸他的头,“做人啊,最主要是开心。”
小时渊序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只记得她说要开心。
他没有细想,只知道骆医生弯起眼笑的时候很温柔,对他很关照,其他大人说他只要好好活着就够,她是为数不多鼓励他做喜欢的事的大人。
他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锻炼,争取长成一棵茁壮的小树。
然而,没过多久,给他治疗的人不再是骆医生。
小时渊序一直不知所以然,傻傻地觉得骆医生不过是去了更大的医院去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