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稚嫩的周野宁那时候也没长心眼,走到周忱旁边,“老大,脸怎么红成这样?热的吗?”
“起开!”他恼羞成怒,一脚踹上周野宁屁股,周野宁不知所措地挨了一脚,继续指挥修缮防御工事。
“你别听他瞎说。”半天憋不出几个字,周忱内心感慨出师不利,一阵极淡极淡的香味忽然充盈了鼻腔。他还没反应过来就顿住了,或者说是僵住了。
因为景兰坐过来,靠在他并不柔软的肩膀上,商量一般的语气,“柱子太硬了,靠着你休息一下可以吗?”
“好……好嘞,我的锁骨怪咯人的,要不你枕大腿或腹肌?”话一出口,周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这不就活脱脱的流氓吗?
本身就是。周野宁悄悄注视着这边,看脸就知道他老大心里想什么,内心鄙夷嘲笑。
她没再说话,身体逐渐放松,呼吸逐渐均匀。
后几天有少部分虫子过来袭击,都是些几十几百只组成的团体,帝冥星的士兵们持着刀就出了避难所,与虫子们正面搏击。
透过那小小的透气孔,景兰的视线始终追随着那个在每一个看似无解的危急关头逢凶化吉的周忱,肃杀与戾气萦绕在他俊美无铸的侧脸,点点银白血迹衬的他更像玉面修罗。
精神力和刀刃轮番上阵,他们每次击退虫子回来时,身上披挂的异族血肉都异常沉重,腥味冲的别人直皱鼻子。
他们白天杀虫子,晚上站岗,景兰从白大褂里撕了一片唯一干净的布,替周忱擦掉眼皮沾上的血,红血丝盈满了眼白,下巴上的青青的胡茬都有些扎手。
“没事,这是我们的职责。”周忱见不到景兰难过的神情,哪怕这神情为他而生的。
今天又死了三个人,两个伤口感染,一个是周忱的队员,在外面被虫子咬掉了脑袋。
而医生,是见不得手下的人死去的。
这座空荡荡的建筑徒有四壁,白天收集到的水都分给了老人和孩子,其他人只能忍着。
屠杀刚刚结束,反抗落下帷幕,景兰坐在荒坡上眺望地平线,风吹窣窣,带起的硝烟混杂着血腥味,她观赏这千篇一律的风景来缓解自己对水的渴望。
“扑通”沉闷的一声响,周忱坐在她旁边,黑到反光的刀刃从手心划过,顿时血流如注。
“你干什么?唔……”她刚要阻止,就被猩甜的铁锈味糊了一嘴,生理本能却让她止不住地追寻液体的源头。
“喝吧,3s级的血,你在别处还喝不到呢。”周忱的头发犹如硬茬,直愣愣地朝上竖着,雕塑般的脸蒙上了黑灰,但那双眼睛依旧犀利明亮,看的人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热血与勇气。
他的眼睛在告诉她,我会带你们出去,绝不食言。
周忱想抹去景兰唇角沾上的血迹,又想到自己的手脏成这样,悻悻然收回。远处,大地传来脆响,一下一下,紧凑而有力。
景兰神情一凛,刚想拉着周忱跑下高坡,却被他反手一拽,在惯性下直直撞进他怀里,两只手把人圈住不给逃脱的空隙,周忱在昏黄日暮中朗声大笑,“不是虫子,是同类。”
思春一样的笑容还没从脸上淡去,周忱已经在军部三四个办公室轮番喝茶,“你无视纪律,擅自行动,与非帝冥星的居民惹上关系!”
“我们小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几个不听劝的二代而已,还需要多少人护着?”
周忱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对方顿时被他气的脸色青白,指尖点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亏我这么器重你!”
等出军政大楼的时候,周野宁惴惴不安地在一旁等待,周忱哥俩好地揽住他肩,周野宁酝酿片刻,还是鼓励安慰,“没事,老大,就算革职……反正我陪你一起受罚。”
周忱敷衍地哼哼两声,吊儿郎当没当回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走在长道上,一个人影忽然从草丛中窜出来,直直撞到了他们身上。
手刀在看清那人脸时,赶紧收回,从劈砍换为搂抱,“景医生,怎么是你?”
“我有话和他讲。”明亮漂亮的大眼睛看了眼周野宁,他了然地点点头,退几步又小跑开。
“你来找我了,你是哪个区的?”周忱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连刚才在军政大楼吃的瘪的都抛之脑后。
“我不是军部的……我知道你现在被罚了,”景兰直奔主题,不知是出于某种大男子心理还是别的什么,周忱不太自在,眼神左右飘忽,含糊道:“小事。”
“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景兰认真又直白,“我知道你们不用在乎平民的求救信号,但你们还是来救我们了。机甲燃料耗尽,激光枪报废,你们就拿刀肉搏,还把自己的营养液分给孩子。明明做了好事,却还要被惩罚,这不公平。”
想起了什么,“对,还有你的手。”
“啊……早就不疼了。”周忱抬起手,一道浅浅的粉白痕迹横亘了半个手掌。
景兰眼里忽然盈满了水光,像一汪有生命降临的清澈池塘。“你不会要哭了吧?别哭别哭。”就在周忱茫然不知所措间,他再次顿住了。
她扒开他握成拳的手,虔诚而轻柔地吻上了他的手心。顿时,全身血液涌上大脑,如呼啸奔腾的马达一样将身体的感官冲上了顶峰,炙热的温度透出体表,他整个人像一只蒸熟的大虾。
反观景兰,依旧像一尾冰凉温柔楚楚动人的游鱼。放下周忱的手时,她才后知后觉地脸上浮现了一点薄薄的红晕,如粉面桃花。
“在正式通报文件下达之前,我能帮你摆平。当然,我有个要求。”
“……什么?”
“和我谈恋爱。”
周忱如遭雷击,像个青涩毛头小子一样慌了神,把这句话仔细咀嚼了好几遍确保自己没理解错意思,再拉了拉景兰的衣角,“真的?”
景兰大方点点头,只是面颊上的红痕还没褪去。“我带着目的来帮助你,你怎么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周忱没忍住笑了出来,景兰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腾空。他紧紧抱着怀中之人,全然不顾这还在军区,景兰也不怯,双手搂着他脖子,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唇。
后来,周忱才知道他对象是星际另一端星球总统的亲妹妹。拜访对象家人的路上,他握着推进器,有点紧张,“我觉得我有点配不上你,不知道你家人能不能接受我……”
一向日天日地狂拽酷炫的霸气帝冥星兵痞,现下倒是捡起自卑了。
“怕什么呀?我哥哥很好讲话的,我弟弟也喜欢你,他听着你的光辉事迹长大的。退一万步讲,他们不接受,我接受不就行了?你是我的爱人,我的。”
景兰犹如一朵顽强挣扎的高岭之花,圣洁优雅又不柔弱,在虫族围攻的废墟之下扛起了最重的枪,旺盛的生命力像燃烧的冷焰,幽美而无声,却足够刻入肺腑,自信强大又美丽。
战事一直不断,但也将近尾声。周野宁带领士兵一路所向披靡,直抵六节紫目腹地。凯旋似乎指日可待,星际人民也热切盼望剿灭敌人。
可谁都没想到,那颗千疮百孔已经被虫子蛀空占领的星球,在士兵们夺得胜利的前夕,忽然被一股无形推力带入了尽噩。
星舰哗然,那个年代,尽噩意味着死寂未知之地,没有人类能活着进入,更别提从中出来。
花亚星和帝冥星合作组建的远征军还没出发,强烈的波动把艾森达陨石带都退的错位一米,无不提醒着星际人民:那颗星球,爆炸了。
而留在那颗星球的人类勇者,全数湮灭为广袤的星云,永远飘散在尽噩外围。
“那时候姑姑临产,在通讯器失效前,她对我们说,他永远爱我们。”景奕讲完,看着默不作声的景末,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后背。
一个被改造过的劣质修复舱装载了氧气供应设备和出生不久的景末,令人惊奇的是,居然没被爆炸波及。
“也或许是因为你与常人不同的精神力,你活下来了。在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下掉入时空隧道,将你传送到了帝冥星附属2星。12岁时,你第一次释放自己的精神力,纯度精度过高,被检测设备捕捉到,才被周野宁捡了回去。我们一直在花亚星关注着你,像一面单向镜子,我们能看到你,你却看不到我们。”
暮色深重,潮气逐渐蔓延,又被夜色温柔而强硬地卷起,窸窸窣窣的复苏春夜宛如甜香的神语,“回去吧,外面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