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过酆都附近还有地方能住人,舜华倒觉得新奇:“阴曹地府附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袁家主家在平都山的一片乱葬岗上。”应长生说起了袁俸的过去,感慨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爹娘因一具天傀带着他逃离了主家,却终究被他大伯袁萧所杀,连带整个小牛村只活下了他一人。袁俸看似贪生怕死,实则是想留着命与仇人一命换一命。”
难怪袁俸这般惜命,原是因他这条命要留到报仇雪恨之时。
古旧的小塔中余下的就剩一些藏经,再没什么可看的了,应长生便带他们回了去。
亥时,寺里的灯火还大亮着。
几个人在寺门候着,见他们回来,一名少年带着人远远朝他们跑来,喘着气儿,忙急忙慌地问:“萧妩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住持,湖那边的人都是你杀的?”
“是。所以过两日会有新的住持上任,我便不在盘龙峡了。”应长生也不问他们说了什么,没有任何迟疑就承认了。
那些人身上的伤甚至与傅澄都没有一点关系,被血祭的人死在鬼面僧手下,也就相当于被应长生所杀。
在天下人心中无人可代替应长生坐守佛陀寺,他的此举将自己与天下江湖一同推上了风口浪尖。
无论是中原和苗疆,还是中原自己各方势力之间,暗处早有人蠢蠢欲动。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群少年人不敢相信裴秋雨和萧妩几人说的是真的,特地守在这儿等他回来来证实。
“若想替天行道,你们也可以一起上,跟我打打看。”应长生不多做解释,带着舜华径直越过了他们。
望着他们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少年不甘心地大喊:“住持!你当真没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
应长生头也没回的朝寺中而去,他都承认了,还要说什么呢?早在很久以前,他就不想当这劳什子住持了。
今夜里不少人已离开了盘龙峡,明日起应长生草菅人命,以人血祟之事便会传得沸沸扬扬,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从这几人的态度上看,倒是令舜华安心不少,萧砚和裴秋雨那几人还真没把自己的事抖出去,眼下在佛陀寺再起争端只会给自己添不少麻烦。
“住持。”没走多久,在他们经过佛堂时,侧面候着一名清秀的年轻僧人又叫住他们,“沉蝓施主好了后回房了,袁施主一直在佛堂等着您,看似十分着急的模样,一直问在问您什么时候回来。”
应长生点头,转而对舜华二人道:“也没什么事了,就不陪你们回屋了,傅公子的房间我安排在了阿槿的左手边。”
傅舟桓蹙眉问:“傅澄的事……”
“若是问到了什么,我会设法告知你们的。”应长生从怀里拿出了两枚吊着红流苏与金铃的木牌,“菩提古树难得开花,难得来一趟,若是愿意,便去许个愿吧。”
舜华看了眼天上快被云雾遮盖的月,打了个哈欠:“明早就要走了,这大晚上的去许愿什么愿?”
应长生正欲再开口,傅舟桓伸手将那木牌接了过来,将其中的一块塞到了舜华手中。
“我身上好多伤呢。”他挽起衣袖,破碎的衣料下,手臂上全是大小与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切口,“咱们先住一日,明天去看看嘛,佛陀寺的菩提树还是很灵的。”
“明天你自己去菩提树,我一早走,既已找到傅澄,你便无须同我一起寻山,沉蝓所说的家不家的我也不在乎,找到我要找的东西就走。”舜华身上的新旧伤在蛟珠融身后奇异般消失了,酆都凶险万分,她自有所求,必会走一遭,回来的路上便想着傅舟桓就不必同她一起涉险了。
她又要撇下自己,傅舟桓急道:“那怎么行呢!你不能丢下我,找那混账是芝麻大小的一回事,和你一起寻山是另一回大事。你忘啦?李闵天是我领你去的,我肯定知道的多啊,我身上还有血誓,那可是必须要同你一起找山的,我的实力你也看到了,我很强的......”
一道赤色的印记在他的额心忽现,舜华倒把在落仙村时傅舟桓立了血誓这茬儿给忘了。
身上那么多伤他居然还能叭叭地说个没完,舜华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
见傅舟桓在舜华跟前喋喋不休的模样,应长生眼中倒有了几分欣愉与纵容之意,他吩咐身边立着的僧人:“云生,你带这位傅公子去看看伤,我先去看看袁俸。”
“是,住持。”云生双手合十,“姑娘,公子,请随小僧来。”
佛陀寺的禅医久负盛名,从小在医术上便天赋异禀,在年少时便被应长生收入了寺中长伴青灯古佛,却并未出家。
现在的禅医已经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先生,所居之所在一处水榭别院中,小径左侧是池水在月下连波,偶有飞虫掠过红鲤跃起,荡起阵阵水纹,右侧是一片花圃,种着各类草药。
院中亭与竹屋连在一起,栏上摆了一桌一椅,白发老者饮着茶,对着烛火看着书,像是在等什么人。
在舜华他们走到栏门前,老先生目光从书卷上抬起,将书卷狠狠一摔,起身后吹胡子瞪眼道:“应长生惯会折磨我这把老骨头,昨夜便是半夜沉蝓又来扰我清梦,今夜又让我等着你们两个后生,老夫这一把年纪了,这个时辰都该睡了。”
“不过也是,他马上要将佛陀寺甩手,倒是松快了。” 像是积怨无处可发良久,老先生骂骂咧咧的又招呼起来,“你们三个站在那儿愣着作甚,还不赶快给老夫进屋里去,在这外面怎么看病?还要睡觉呢!”
......
才刚到就听他骂了个不停,舜华无言半晌:“这不要等你把话说完吗?”
云生赶紧站在了他们中间,面带歉意:“两位施主,这位先生名褚易,是住持的好友,不是寺里修行的僧人,脾气有些差,见谅。”
“你这女娃娃!”褚易不满于舜华反驳自己,一边叨叨地骂着,一边带他们进了屋。
屋里陈设简陋,到处都放着药材,香盘中焚着安神的线香,在他为傅舟桓把完脉后,又令傅舟桓将衣服褪下。
但傅舟桓却扭扭捏捏,迟迟没有动作。
眼见小老头又要骂起来了,舜华抱着双臂问:“磨蹭什么?我就看看你上身的伤势如何。”
刚才应长生在时,傅舟桓露出的那条手臂看起来就不妙,舜华也想知道他的伤得如何了,好做打算,她过去是祭司也是杀手,可不在乎看了他的身。
“我.......”傅舟桓垂着头,黯然道,“我身上丑。”
“你个小姑娘看人家小公子的身子干嘛?也不害臊!”见傅舟桓磨蹭半天,褚易急了,赶起舜华来,“出去出去!”
“也不用。”傅舟桓红着耳朵,似乎还怕她真跑了般,垂着头迅速将上衣褪了去。
褚易正与舜华推搡着,二人回头看到眼前少年的身躯后,皆是狠狠一怔,倒吸一口凉气,除了胳膊和脸,傅舟桓上半身近乎没有一块好皮,尽是丑陋的伤痕,新伤重夹杂着陈年的旧痕。
舜华失声:“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纵使见过无数伤人亡者,舜华却未见过皮肤能伤得如此可怖的。
那些伤像受过一次次凌迟之刑,去皮而生的一般,似一条条长虫,层层相叠,遍布全身。
丑陋,又无比狰狞。
任人也不会想到眼前相貌出众的少年身上会是这幅光景。
作为药人,试药之人是很怕一个好的药人身死的,他们只看试药后药人能否活下来,并不会下如此狠手。
傅舟桓眸中带着慌乱与几分小心翼翼:“这些疤痕是我生下来就有的,阿槿信吗?会嫌丑吗?”
居然有人能天生带这么多的伤痕,若非想起了那道血誓,舜华还真不敢信。
她不说话,没答任何一个问题,傅舟桓又低着头,缄口不语了。
医者到底仁心,褚易脸上的怒意在看到他身上那些伤痕后消失殆尽,仔仔细细清理并包扎好上身的伤口后,又随口一提:“不过这位公子神识有些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