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莫珂沉默地坐在阳台,直到午休时间一晃而过,高嘉林敲着阳台门喊他。
莫珂用力把某些记忆甩出大脑,穿好军训服,跟着高嘉林和崔阳往电梯走。
“我们走了浩为,下午记得出来,小珂请吃地锅鸡。”高嘉林站在寝室门口,对里面挥挥手。
他们寝室有位膝盖有伤不参加军训的室友,叫作戴浩为,同时也是寝室长。为了让他的室友们好好军训,主动包揽寝室这几天的卫生。
熬过了午后太阳最盛的时候,各教官带着自己队伍围坐拉歌。
等到一天即将结束,天边逐渐染上金红,稀薄的云层围在远方天空底部。
解散后,三人拿着水杯往篮球场外走,刚好看见戴浩为提了袋冰棍,坐在长椅上等他们。
“走吧,地锅鸡。”莫珂肚子都饿扁了,本来下午军训刚开始时偶尔会想起辅导员的那通电话,到后来,身心俱疲之下,实在没空接着多愁善感。
莫珂早在开学前就打听清楚了周边美食。虽然手头钱不多,但他一般不在吃上委屈自己。
等他们坐上校园公交到达地锅鸡店里的时候,里面已经满座,轮到四人已是一小时后。
莫珂跟着服务员往里进,却在不经意抬眼间看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距离他们不远的桌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天天见的严教官,另一个与店里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教官?”高嘉林也看见了,他一边拆餐具,一边朝对面投去眼神,“教官怎么和段学长一桌吃饭呢?”
“段学长?”戴浩为疑惑转头,“哪个学长?”
戴浩为没参加军训,在寝室除了预习专业课就是打扫屋子,既不认识什么教官,又不知道高嘉林嘴里的段学长是谁。
“你不知道?”高嘉林眉毛挑起一个诧异的弧度。
“……我应该知道吗?”
“就是段绪宁啊!”高嘉林压低声音,环顾四周后凑在戴浩为耳边说,“西大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半人认识他,我们开学那天他还上台讲话了。”
坐在戴浩为的角度恰好只能看见段绪宁半个后脑勺,普普通通的卷发。
“这样吗……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高嘉林转头看向莫珂,“你总该认识吧,就中午站栏杆外那个。”
莫珂点头,眸子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偏。
他当然认识,西城大学开学那天还是段绪宁来接的他。
严海仰头喝了口啤酒,隐隐萦绕在周围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抬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他队伍那两个装晕的小伙。
看啥呢……鬼鬼祟祟的……
“哎,那俩新生你认识不?”严海抬抬下巴,问对面安静吃菜的人。
严海是段绪宁的远房堂哥,许久未见,两人断断续续喝了不少。段绪宁此时脑袋没有平时清明,闻言囫囵朝左前方看了一眼。
几个穿着军训服、被磋磨到乌漆麻黑的新生。
严海等了一会儿,见段绪宁没有张嘴的意思,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位堂弟不会回答的时候。
段绪宁:“不认识。”
段绪宁收回眼,语调一如既往很淡,像一潭没有出口的水,毫无波澜。
“……哦,他们一直看你,我以为你们认识呢。”
-
莫珂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吸了一口,他第一次见到段绪宁是八月下旬某天的下午。
阳光很大,空气很干,行李很重。
早在暑假,西城大学生活办的老师就提前联系了莫珂。
即便莫珂一再拒绝,电话那头的老师还是坚决要安排一个学生去车站接他,还细心询问了莫珂的车次,以及缺什么生活用品。
莫珂老家在距离景城有些距离的沿海城市榆城,不比景城的繁华,就连高铁站都是在他高三那年才正式通车,要不他还得长途大巴转高铁。
莫珂带了两个超大行李箱,一左一右,背上还有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
好不容易走出高铁站,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传说中要来接他的人。直到莫珂原地坐下休息,不远处站了好久的男生忽然朝他走过来,问他是不是西城大学新生莫珂。
一路上,段绪宁除了确认他的名字外,几乎没再说过话。
莫珂与其他家长送行或搬行李的新生不同,他是孤儿,从小学二年级起。
他的父母死于一场山体滑坡事故。
更无奈的是与他关系近点的亲属只剩一个他父亲的弟弟,也就是辅导员那通电话的主角——他小叔莫军。
因此处理完父母后事后,莫军理所当然成了他的监护人。
嗡嗡,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来自一个没有备注,归属地却是他家乡的号码。
莫珂瞥了一眼,正打算挂断时,忽然想到什么,他站起身:“接个电话。”
店门外的小角落。
“小珂?”听筒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
“……”莫珂压低帽檐,果然是他。
“哎哟,你总算接电话了,我要是不用老李的手机,你是不是还不打算接?”
“有事吗?”
“瞧你说的……”莫军寒暄的话一卡壳,没想到这侄子越来越目无长辈了,他迅速调整话语,关心道,“在学校军训辛苦不?没有什么东西缺的,小叔给你买!”
莫珂站在店门口的角落,一半身体落在墙沿阴影里。
他抬腿踩上路缝长出的杂草:“不用,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哎——你这孩子,小叔不是担心你让人欺负——”
“我没钱。”
莫珂忽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对面陡然沉默,十几秒后,莫军扯着嗓子:“莫珂,你怎么说话呢?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叔,是你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