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如何确定你真的掌握了这名叛徒的身份?”泰温问。
“你想把艾莉亚史塔克嫁给你儿子,对吧?”卢斯问:“艾莉亚小姐南下之前,我们就知道了此事。这肯定算隐秘内情吧,若非有内线,我又如何能得知?”
情况的确不寻常。但泰温没有让一丝一毫的惊讶表显露在脸上。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这位养女,她的分量,是否足够让你撤兵?”
“你放回我的养女后,我会怎么做,目前说不好。”泰温说:“毕竟,我不知道她处于什么状态,但我可以告诉你不放人的后果:我会一直待在北境,亲眼看着波顿家被连根拔起,我会亲眼你的名字灰飞烟灭。这就是侮辱我的代价,我向来有仇必报。”
卢斯波顿没有对泰温描述的画面露出任何恐惧之情,可见心理素质相当不错。他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我知道,我会把你的养女送回。你要的名字,我也不会抵赖。”
卢斯究竟会不会说到做到,谁也不敢打包票。然而,哪怕艾莉亚毫发无损地回到他身边,哪怕波顿提供的情报十分宝贵;这回,泰温注定无法抽身退步,隔岸观火……否则艾莉亚史塔克也许会亲自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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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信里下了一道命令。但拉姆斯能够轻易地假装自己从未看到它。他才不想看呢,里头都是一些令他不喜的话。
若你与史塔克女孩成婚,泰温公爵便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还是把她还回去吧。否则兰尼斯特家主会将此举解读为我们对兰尼斯特家族不可饶恕的挑衅和侮辱。我们有能力摧毁罗柏史塔克的军队,但若史塔克与兰尼斯特家结盟,情况就棘手了。我们必须尽可能平息老狮子的怒火。把艾莉亚史塔克送到我这。从现在开始,她的事宜由我来处置。
拉姆斯第一次看到信的内容时,差点把它撕成两半。父亲说的是哪门子胡话?把养女还给泰温兰尼斯特?父亲真觉得,只要示好,就会让凯岩城公爵善罢甘休?
有时,拉姆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群瞎子中唯一看得清的人。父亲还天真地以为,把女孩还回去,就能稳住泰温;瑟曦兰尼斯特以为,把女孩嫁出去,失去利用价值,她就会被泰温当成弃子。然而他们都大错特错。拉姆斯看得出,臭名昭著的老狮子是不会退出战局了。若他话里话外暗示可以用养女交换和平,也不过是请君入瓮的陷阱,为的是诱惑父亲将他们最宝贵的人质交出来。
实际上,她是他们唯一的人质,可拉姆斯不想自曝短处。
不……事已至此,他们逃不过泰温兰尼斯特滔天的怒火。除非杀了他,不然就必须直面他的报复。那么,在杀了老狮子前,还不如先享受一番,拉姆斯想。
于是,他一把烧掉信,让火焰把父亲的话吞噬。
拉姆斯已经占领了临冬城,谁都无法命令他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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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亚在临冬城的房间比恐怖堡的要大,但也没有大多少。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能用的武器。整整一个小时,她在房间里踱着方步,试图找到任何尖锐的物品。后来她实在无计可施,坐到床上,在极度的烦躁下几乎把头发都扯了下来。
这地方是如此熟悉,是她童年的家园。而拉姆斯波顿却将其变成了另一个牢笼。难道,她连在自己家中也无法自由?
但是,囚禁并非这地方被染上的最糟糕的厄运,甚至连生死未卜的家人都不是最令她崩溃的。不……回到临冬城后,艾莉亚知道拉姆斯计划在近期与她结婚。
我不会嫁给他,她想:我情愿一死。
也许她真的要面对死亡了,这回可能的确难逃一死。
当天,拉姆斯出现在她房间时,艾莉亚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倒不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暴露了他的意图,而是两名侍卫送来的裙子。
“早上好呀,小狼崽。你睡得怎么样?”拉姆斯问。
她没有开口,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我睡得不太好,”拉姆斯说。“一想到今天这个大日子,我就兴奋得辗转难眠。具体说,是今晚的春宵一刻令我兴奋难耐。你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吗?”
“你不是正要告诉我么?”艾莉亚毫无感情地说。
“聪明的女孩。”拉姆斯说:“无需赘言,直接告诉你吧:这是你作为史塔克的最后一个早晨,今晚你会成为我们波顿家的人。我的波顿夫人。不过,我父亲一死,你就会成为临冬城夫人。这肯定是你一直想要的吧。”
不,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她从不想当某某夫人。
“哑巴了?我不太理解啊,你平时又不喜欢尖叫。”拉姆斯把头歪向一边。“小狼崽,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你希望让自己变得无趣,这样我就会厌倦你。”他轻敲太阳穴。“但我可没那么轻易被蒙骗,我知道,在表面的沉寂之下,你还有无穷的力量。你还有很多需要我去一一打碎的骄傲。这需要时间,我不着急。”
艾莉亚依然没有回答。他的威胁对她而言什么也不是,她早就在心里做了决定。今晚会是决定她命运的一夜。她或者顺利逃脱,或者壮烈死去。无论是哪个结果,她将终于得以摆脱小剥皮的魔掌。
拉姆斯因为她的安静而感到烦躁。他在手中转动着小刀,玩起了老把式——朝她猛戳过去。她用前臂将他的力道引开,没有别开目光或打破沉默。
“很好,你胸中仍有斗志,今晚有好戏看了。”他露出笑容,心满意足地与她拉开距离,迅速走到门口。“记得穿上漂亮的裙子。”
他离开后,艾莉亚长久地盯着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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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艾莉亚穿上了裙子。她不能过早地打草惊蛇,只能暂且低眉顺耳,博一博机会。谢天谢地,裙子不至于太过繁复,不似南方华丽的礼服。在水深火热中,她不忘感谢神祇,让北境拥有重视实用性胜于美观外表的习俗。
裙子洁白如雪,长长的裙尾在地上拖着。这身跑起来会是个难题。她挑着裙子褶边,直到下面的部分松动,刚好足够让她有奔跑的余地。
这是她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
内心深处,艾莉亚不认为这蹩脚的计划会奏效。她有很大的可能会在当晚与世长辞。对此,她感到平静。和做波顿的新娘比起来,死亡竟可以称得上是美好归宿。与其被那混蛋的施虐狂凌辱,她会张开双臂欢迎死亡这位老朋友。
房门口,钥匙的叮当声清晰可闻。艾莉亚如同失去生命力的木偶,木然盯着地板。
我不会惹事、我是被动的小女孩、我不会忤逆他们。
她觉得这大概是珊莎当年在君临采用的策略:让自己看起来像只温顺的绵羊。文文静静、不吵不闹,寄望于那些蛇蝎之徒在玩腻了后能放过她。艾莉亚希望她接下来的表现能有和姐姐一样的说服力。
她只希望姐姐还活着。
门被打开,四名侍卫鱼贯而入。艾莉亚抬起头,表情一片空白。她观察着来者的衣着。不出所料,他们全副武装。腰带上挂着宝剑和匕首。啊,如果她能拿到一把匕首就好了……
其中一名侍卫手中拿着枷锁,这也许会打乱她全盘的计划。
“不需要这些。”艾莉亚低声说。在她自己听来,她的声音完全没有感情和生气,显得很虚弱。“这是我的婚礼,我不希望被绑起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确定该作何反应。
“在你们四个大男人面前,我能有什么机会呢?”艾莉亚小声说。“我手无寸铁,你们武器众多。拜托了,就……就让我在大婚之日,保留一丝尊严吧。”
那名侍卫陷入一阵沉默,然后把手铐挂回腰带上。
谢谢你微小的善意,艾莉亚想,让我先干掉你吧。
她走在前面,他们四个在她周围摆好队形,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没有超出她的预料。若她贸然抢夺武器,后面两位对她的动作一览无遗,会立即出手制止。艾莉亚心生一计。是个极难执行的计划,但值得一试。
他们走出屋内,凌烈的寒风吹打在艾莉亚脸上。她享受着冬风带来的凉爽和清醒。比起过去五个月里经历的一切,冬风刮过脸颊的疼痛中带有一丝甜蜜。在冬日的冰雪中……死去,也是个不赖的死法。无论成败,后来人都会把这英勇的夜晚写进歌谣里传唱。
对史塔克而言,舍身取义不是困难的选择。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跪倒在地。跌倒的过程中,她敏捷的手指迅速勾住了离她最近的侍卫戴在身后的匕首,在他经过身侧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到巨大裙摆下。
敏捷若猫,流动如水。
“对不起,”她喃喃道,听上去像个委屈的小媳妇。“这双鞋实在太紧了。”她缓缓起身,然后假装失去平衡,又跌跪在地。“啊,我的脚踝好痛。”
“赶紧的,几步就到了。”那个动了恻隐之心,没有绑住她的手的侍卫,在她身边蹲下。另一个侍卫也照做了。
很好。
艾莉亚猛然从裙摆底下抽出刀身,割开第一名侍卫的喉咙,动作行云流水。在第二名侍卫反应过来前,将匕首捅进他的眼窝里。然后她卯足了劲向第三名侍卫冲去,借力把刀尖从他下巴插入,捅穿颅骨。
出其不意的元素一直是她最好的武器。现在,对上强大的敌人,攻其不备的能力令她在没有遭到丝毫反击的情况下干掉了三人。
然而,第四名侍卫不至于这么迟钝。他注意到场面失控,大吼一声,拔出剑向她砍去。剑砍到她身侧,不是致命伤,却也令她血如泉涌,裙子很快被染红。艾莉亚抓住他握剑的手,往他脖子上一抹,干净利落。第四名侍卫也加入了前三名的行列,无声地坠落,倒地不起。
不幸的是,他的叫喊声引起了其他侍卫的疑心。侍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些爬上楼梯而来、有些从城垛上赶来。寡不敌众的处境下,她不可能单枪匹马用一把匕首干掉所有敌人。于是艾莉亚转头向外墙跑。
希望雪堆足够厚。
什么东西,呼啸着划破她身边的空气、划破布料,擦伤了皮肤。艾莉亚险些摔倒。是一支利箭。但她没有停下脚步,无视了试图在城墙边拦截她的侍卫,从北墙一跃而下。堕入底下无边的黑暗中。
她掉啊掉,霎那间,脑海中只有死亡。这个高度可能会要了她的命。布兰不就是这样摔残废了吗?
我无惧死亡。
之前,艾莉亚是怕死的,她曾经非常惧怕在地下与父亲相聚。当乔弗里第一次命令他手下的人对付她,她是怕死的;当她对上那些刺客,会害怕其中一把刀锋令自己一命呜呼。不是今天,她曾不止一次祈求过上苍,不是今天。
但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艾莉亚掉落在地上。或者说……掉落在雪地上。雪地吸收了一部分冲击力,但她仍感觉到脚踝扭伤,肋骨折断。没事,问题不大。她强迫自己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向狼林移动,手中依然紧握着匕首。
一支利箭插入她的肩膀,她呜咽出声,几乎摔倒在地。但她生生扛住了。
前进、前进、继续前进。到狼林就好了。
树林也不一定能帮上她什么。波顿士兵们可以一路追过来。或许他们现在就已经在马背上奔驰,开门放狗了。或许他们会在她找到罗柏的营地前追上她。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除了摔得眼冒金星,失血也是个原因。血液每分每秒都在潺潺流出她的身体,按压伤口止血收效甚微。
狼林,我必须赶到狼林。
狼林是奔狼的地盘。无论经历了什么,我始终是一头奔狼。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我的地盘上。
果然,一到林木线,她就听到了狼的嚎叫声。她身心俱疲,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只得抓抱着一旁的树干。剧痛之下,她开始神志不清。身后响起马蹄声,不知是敌是友。她痛极反笑。
至少......我拼尽了全力。
马蹄声不断逼近,艾莉亚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雪地里。失去意识前,她听到奔狼的嗥叫,仿佛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