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中,珊莎开始语无伦次。眼泪灼烧着眼睛,她怎么都想不通。泰莉莎会是珍贵的人质,为什么非除掉她不可?难道拉姆斯觉得他用不上这么多人质?他知道罗柏的三个孩子在临冬城,而他手上又牢牢掌控着艾莉亚。也许他认为筹码够了,多掳走一个少狼主夫人,对波顿家夺权没有多大好处。
也许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想尽快抹除史塔克家族。
泰莉莎捏了捏珊莎的手,眼睛望着苍穹。“太迟了,珊莎,来不及了……”
“别这么说。求求你,我需要你和我并肩。别抛下我一个人……”珊莎在嫂子耳边低语。
“他们的弓箭手……很厉害。对不——”她咳嗽起来,更多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裙领。“我放不下的只有……孩子们。请你一定要……保护好孩子们。”她交代着遗言。
“他们会没事的。”珊莎承诺道。“但你要守在他们身边。孩子们需要妈妈。”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泰莉莎的手。在她回到临冬城以来,艾莉亚不在身边,泰莉莎宛如她的亲姐妹。她也是罗柏的好妻子。长兄和长嫂相濡以沫、恩爱无比,他们的婚姻就像珊莎在书上看到的那般理想。两个因为爱情而走到一起的人,相伴日久而激情不减。她不愿想象罗柏听到噩耗后的表情,若是他看到爱人的尸体……
这太残酷了,珊莎没法继续想。
泰莉莎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珊莎身上,她的眼神越过了珊莎,望向天际。逐渐迷离、遥远。“好多箭啊。”
珊莎听到了。弓箭飞过头顶划破长空的呼啸声、被弩箭击中的弓箭手吃痛的叫喊声。正常情况下,一批人倒了,另一批替补很快就会到位。但临冬城现下兵力告急,人手吃紧。除了士兵,便只剩下老弱妇孺。他们也许可以拉拉弓,拿起武器抵抗。可不妙的是,敌方在人数上有着绝对优势,史塔克家实在寡不敌众,防不胜防。
他们会输得一败涂地,实际上,珊莎觉得他们已经万劫不复。即使珊莎是战事行家,也无法在区区三天内,让临冬城做好与如此规模的敌军抗衡的准备。但是她仍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
“奈德……”泰莉莎已是气若游丝。“小心!有箭。这些箭很危险……快躲开……”她神智不清,目光失去焦距。“罗柏……快去救奈德,他会受伤的。拜托了……”
然后,她停止了动静,最后的话语沉重地悬在空中。她死不瞑目,目光却没有落脚点,投掷于虚空。利箭完成了任务。
珊莎长久地凝滞在亡嫂的遗体旁,因为恐惧和悲伤而颤抖。为什么史塔克家总要面对接二连三的困境和噩运?她此前曾希望,侄儿侄女们能过上无忧无虑的童年,不必让心灵过早笼罩上战争的阴影。但他们注定不会是不识愁滋味的孩子了,他们的母亲已经在残酷的战争中丧生。
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大家。
“珊莎小姐。”珊莎肩上传来布蕾妮厚实手掌的触感。
“我们得尽快撤离,敌军很快就会攻破城墙了。”
“我得在这里稳定人心,不能做逃兵。”珊莎低语。
“小姐,我知道您想起到带头作用,但敌军马上就攻进来了。你若落在波顿手上,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让他们多了个人质,或在击杀功勋簿上再添一笔。”布蕾妮说。“您不该将自己置于险境中,增加敌人的筹码,让您的兄长更加进退两难。”
布蕾妮所言不虚,珊莎想:波顿手上已经有艾莉亚,我一旦沦为阶下囚,只会令他们更得意。这样只会使艾莉亚的处境更危险。他们如果抓到了我,我们姐妹俩随便舍掉哪个,就全在他们一念之间了。
“他们杀进来后,我会走的。”珊莎说。“但敌人只要暂时还没进来,我就走不得。我不能看着这里陷入混乱,而一走了之。”她站起身,步履匆匆地沿着城墙走,避开飞驰而来的利箭。布蕾妮紧随其后,用穿着铠甲的身躯为珊莎遮挡危险。
在庭院里,士兵们挺立着,已经做好在临冬城保卫战中殉职的准备。在场的还有装备寒碜的平头百姓,他们随便找了点武器(或可以充当武器的物件)就来了。
“窝(发音不准)的小姐,”其中一位开口。“但凭您吩咐。”
我没有资格指挥战斗,珊莎想,但我会努力一试。
“先加固大门。”珊莎说。“然后用盾牌挡在头上方,他们的弓箭手很厉害。敌人用云梯翻过城墙,这就说明他们过来的速度不可能太快,请尽可能地除掉他们。波顿比我们人多……但如果我们能令其损兵折将,那在最终的内部决战时,我们仍有胜算。尔等生于斯长于斯,保卫家园是正义之战。我们会守住临冬城的。”
或至少,拖延一会儿时间。
珊莎无法确定自己的一番话是否能鼓舞人心。但士兵们还是很给面子的,他们挺起胸膛,按照指示行动起来。珊莎站在庭院里,感受到沉重的悲伤掠过心头。她知道这里很快会尸横遍野。
泰莉莎是烈士清单上的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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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拼死抵抗了一天。波顿大军在前一天日出时抵达临冬城,在第二天日出时几乎已攻破防线。若说冉冉上升的朝阳带来了什么希望,那就是临冬城的兵马足够和波顿大军形成僵持,尽量减少伤亡。彻夜的打斗后,大家都逐渐力竭。由于人手不足,城墙上站岗的守卫无法倒班。如此不眠不休,打铁的也经受不住。火上浇油的是,波顿大军一直在凿空他们的防线。一点一滴、一刀一箭。临冬城的形势不容乐观。随着一些弓箭手受伤倒下,加上箭矢不足,失陷只是时间问题。城堡被团团围困,四面夹击,更是顾此失彼。
波顿的一个十人小分队杀进临冬城,一路斩杀了三名弓箭手和五名剑客,才堪堪被幸存者干掉。布蕾妮奋勇杀敌,除掉了三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珊莎一抬头,看到下一波人就在不远处,眼看着就要涌上来。
“彻底守不住了,小姐。”布蕾妮轻声说。“您是个很好的领袖,但我们没时间了。”
她说得没错,一点也没错。珊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挡不住。
“小姐,”布蕾妮见珊莎有了反应,赶紧提醒她。“我们得去跟孩子们会合。”
珊莎点点头。离开前,对一名表现优异、斩下不少人头的老兵低声说:“我把管辖权交给你,请尽量挡住敌人。”
“遵命,窝的小姐。”他深知,局势尘埃落定,今天难逃一死。老兵的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觉悟。他郑重地对珊莎说:“小姐请一定要平安。”
珊莎把手搭在他肩上,对他感激地笑了,然后匆忙朝布蕾妮的方向奔去。一时的重大变故令她头重脚轻,被无助感和自责吞噬……却也没时间自怜自艾。她别无选择。
珊莎没有足够的时间给城堡加固防卫,但给地窖精心设下了层层保护。她给罗柏的孩子们备好供几人使用数月的补给品。原本是给泰莉莎和孩子们用的,如今由她和孩子们使用。
在世的人中,只有三位知道孩子们在地窖中的位置。欧莎、鲁温大学士和布蕾妮。珊莎对外宣称,她把孩子们送到别的城堡去避难了,以防肆虐的间谍暗中传话。若拉姆斯抓住任何人审问,哪怕动用酷刑……他们也只会传达这一谎言。
目前,他们会躲在迷宫般的地窖中,等待浩劫过去。等待罗柏前来救援。
在地窖门口,珊莎看到更多波顿大军穿过西墙而来。她最后看了一眼庭院,便屈身进入了地窖。
珊莎一直清晰地记得父母常说的一句话:临冬城必须有史塔克坐镇。作为一名史塔克,她必须撑过这场鏖战,守护好罗柏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