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小心您么,贝里席伯爵?”詹姆问。
小指头咧嘴笑了。“小心使得万年船。不过我向您保证,我忠于乔弗里陛下。”
“您的忠心有点廉价哪。权利所驱,忠心所至。我记得国王赐了您座城堡吧?”詹姆拨了拨头发。
“不是北境干的。”艾莉亚在詹姆身后小声说,端详着自己小小的刀柄。“这也太明显了,他们没那么傻。”
“不是所有人都像您如此冰雪聪明,艾莉亚小姐。人是会疏忽犯错的。”小指头转向詹姆。“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言,还需进一步调查。刀子的事也许是巧合,谁知道呢?”
“你有责任知道。”詹姆说。“我们请你来调查,请务必做好分内事。”
“自当如此,詹姆爵士。”小指头轻轻一弯腰,向门边走去。
“贝里席伯爵。”艾莉亚小声说。
詹姆看着她。艾莉亚脸上的表情非常奇异,宛如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灵光乍现。
“怎么了,史塔克小姐?”
“您认为主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她问。“他的同伙一定还在潜伏中。你说,他接下来会找上谁?”
“这不好说。”贝里席说。“君临有价值的目标可不少。主谋两次出击都失败,也许会知难而退也说不定。”
“我在想:他们为何独独不对国王动手呢?”艾莉亚说。“若真是北境为了泄愤所为,乔弗里才是我父亲的凶手——为何放着他不碰,却对他弟弟和首相迫害有加?是不是有点违背常理?”
“我不太清楚主谋的动机,也许他们在盲目报仇;也可能是乔弗里身边侍卫太多,难以渗透。无论如何,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们个交代。”他颔首示意。“失陪。”
詹姆紧锁眉头,望向艾莉亚。“刚才那什么意思?”
“没什么,”她突兀站起来。“我该走了。”
詹姆眨眨眼,“之前你赶都赶不走,现在却急着要走?究竟怎么了?”
“也许我听进了你的话。”艾莉亚扬长而去。
詹姆抓住她手臂,把她拉到身边。“艾莉亚小姐,你是不是要做傻事?”
艾莉亚抬头望着他。“不,但我确实有事要办。”她看了泰温一眼。从詹姆手中拽出手臂,风风火火地离去。
詹姆吐出一口气,在房间里踱方步。父亲静止不动,但尚存一息。一时半会死不了。
“你一定得醒来。”詹姆看着他,低语道:“有时候,我们都恨死你。但你不在了,又好像没了了主心骨,失去方向。”
父亲没有回答他。詹姆守在床头,在未知的沉默中等待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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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莉亚还是泰温公爵的斟酒人,曾听过培提尔贝里席在会议上讲解战术。当时的一句话烙印在艾莉亚脑海中,言犹在耳。
“在我看来,混乱是阶梯。”
贝里席伯爵来自河间地一个小门小户。按出身,他本该是权利的绝缘体。但开战以来他平步青云,成为城堡的领主。与提利尔谈判立下功劳,平日里也鞍前马后。他知道如何利用战争制造往上攀的机会。要知道,在战争中金钱和口角伶俐之人很是稀罕。
但战争结束了。
“现在还不能妄下断言,还需进一步调查。刀子的事也许是巧合,谁知道呢?”
这些字勾起了艾莉亚的回忆,在心湖激起涟漪。御前会议上,乔弗里也说了这句话,几乎逐字逐句不曾变化。这不像他会说的话,反倒像......在鹦鹉学舌,模仿别人?
从小指头嘴里说出这话毫无违和感。也许小指头在会议前教了他一套说辞。当时,她以为乔弗里只是在泰温面前扮乖......但若是......他心痒难耐,在招收党羽呢?也许国王不想当首相的傀儡了。乔弗里性子蛮横,唯我独尊,也许已容不下处处压制他的泰温。
除掉泰温的同时,他可顺水推舟,制造假象,让北境背这黑锅,为自己对罗柏史塔克的杀心正名。到时后,他将得以趾高气扬除掉眼中钉。多威风啊。她几乎能想象他拙劣的说辞。“北境对我弟弟和外公动手,君临将血债血偿。”
乔弗里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才不会在意名声。多半是小指头谋划的。乔弗里不满泰温已久,便找了小指头出谋划策。小指头正好利用乔弗里的怒火谋得一己私利。他在国王身边煽风点火,借此取得他的信任,爬上更高的位置。国王会给他什么奖赏?更大的城堡?更多权利?
“我向您保证,我忠于乔弗里陛下。”
小指头这话没有半分虚假。这是个聪明的伎俩。小指头忠于乔弗里,但乔弗里并不忠于家庭或弟弟。
他们都犯了个致命错误——低估她。思来想去,艾莉亚觉得自己出现在两个谋杀现场不可能是巧合。若托曼死的时候她刚好在附近,瑟曦会给她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至少,她将很乐意诬陷奈德史塔克的女儿;而今晚,若她在泰温重伤后弃之不顾,他们可以把艾莉亚说成北境刺客的同伙。
但艾莉亚没有他们想的软弱。她不会让自己受冤,为没犯的罪受牵连。她不会重蹈父亲的辙。小指头堪堪意识到这点。他不在在同个地方摔第三次。
“刺客下次得学聪明,避开您动手。您说是吧,史塔克小姐?”
如今,迷雾中的景象豁然清晰,就像拼图找到最后一块零件,艾莉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飞奔下走廊,心里有了目的地。目前,她没有任何证据,也无信心凭自身微薄的力量找到什么,但她知道一个能帮她的人。
艾莉亚把提利昂的房门敲得砰砰作响,十万火急。他终于开了门,一脸惊讶。“现在是深更半夜,史塔克小姐。”
“你还没睡。”艾莉亚说着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提利昂赶在她身后,想拦住她。“诶,艾莉亚,你别——”
当赤裸着身子躺在提利昂床上的雪伊映入她眼帘,艾莉亚戛然止住脚步。雪伊以手托腮,看着这不速之客。
艾莉亚猛然转身,不敢看雪伊。“很抱歉,我不知道她在这。”
“所以说你不该冒失闯入成年男子的房间。”
“我一早就怀疑雪伊是间谍,只是没想到是你的。”
“我不是间谍。”雪伊尖锐地说。艾莉亚回头,发现她已穿戴整齐。
“没错,她确实不是。”提利昂说。“我把她安排到你身边当差,是为了让她远离瑟曦,不被盯上。”
“谁盯上她了?”艾莉亚问。
提利昂与雪伊对视片刻,在真相和谎言间挣扎。雪伊无所畏惧地回望他。
“你要说,要是让我亲自解释?”
“好吧,”提利昂叹了口气,望向艾莉亚。“雪伊是个妓女,艾莉亚小姐。她还有一样更重要的身份——我的爱人。我非常在意她。但父亲一直扬言要把我身边的妓女吊死,我姐姐则千方百计给我找麻烦。所以我为了雪伊的安全,把她安排到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降低他们的注意力。”
“你父亲发现了就会杀了雪伊?”艾莉亚眨眨眼。“有点极端。”
“父亲就是个极端的人。你没发现是因为他喜欢你,对你好。可他恨透了我。”提利昂说。“我和妓女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直是我们间的敏感话题。说来话长,不便赘述。总之,拜托你别告诉他。”
“我不会的。”艾莉亚说。“事实上,我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跟他说话了。你父亲可能活不过这漫漫长夜。”
提利昂快速眨眼。“他......什么?”他好似适才看到艾莉亚裙摆上的血迹。“艾莉亚,到底怎么了?”
雪伊看着他们俩。“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艾莉亚点点头,目送雪伊离开。然后,她一屁股坐下,把事情的起承转合告诉提利昂。提利昂在困惑的沉默听着她的描述。虽然提利昂讨厌泰温,却从未考虑过他有遇难的一天。艾莉亚明白他的心情。泰温总给人一种战无不胜的感觉。
当她说完,提利昂往后一靠,问:“詹姆还守着他吗?”
“是的,和几个侍卫一起。”艾莉亚说。“撑过了今晚就可能苏醒。”
提利昂用手摸过脸颊,列出想法。“目前来看,有人想除掉托曼和我父亲。罪魁祸首显然想拖北境下水。很多人都有这等心思,但敢对托曼和父亲下手的人少若凤毛麟角。”
“你说的对。但我有个猜想,所以才来找你。”她紧紧交叉双手。“我觉得乔弗里是主谋,小指头是军师。”
提利昂挑眉。“证据呢?”
“少得可怜。”艾莉亚说。“我有强烈预感,且推断得出动机,其他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聊胜于无。说吧。”
“乔弗里欲跟北境开战之心路人皆知。”艾莉亚说。“他时常宣诸于口。”
“毋庸置疑。”
“而你父亲是少数能压制他的人,对此乔弗里并不喜闻乐见。”
“也不可否认。”提利昂指出。“乔弗里目前惧怕泰温。但父亲知道震慑不了他多久。乔弗里素来我行我素,听不得逆耳忠言。”
“所以,这个推断是成立的。" 艾莉亚说。"但乔弗里为何要对亲弟弟下手?你当过他的首相,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提利昂的手指敲打桌沿。"乔弗里从未与弟妹亲近。他一直觉得托曼太软弱,对他冷嘲热讽。托曼把他视为洪水猛兽。”他抬头望着艾莉亚。“这不是乔弗里第一次对继承人下手了。我当首相的时候,他让都城守备队杀光劳勃的私生子。宁可错杀一百,也要确保没人能威胁他的王位。”
“这不重要吧,他们本就是私生子。私生子女是没有继承权的。”
“当时,有个......传言说他们比乔弗里更有继承权。”提利昂字斟句酌地说。“坊间说他不是劳勃的亲生儿子。所以乔弗里就把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杀了,一个不留。”
“这么看来,弑亲这件事他完全做得出来?”
“他拜拉席恩的叔叔们为了王座发起战争,有什么亲情可言” 提利昂说。“在我看来,乔弗里不信任家人,不放过托曼这样天真善良的孩子也不奇怪。弥塞菈去了多恩还真是焉知非福啊,至少逃出了乔弗里的魔掌。”他摇摇头。“单靠动机不足以弹劾乔弗里。众所皆知,他是个嗜血混蛋。我们需要实质证据。”
“他最近举止反常。”艾莉亚说。“你记得他前段时间在御前会议上装得多明理么?”
“是的,简直吓人。”提利昂说。
”我以为他逮到机会会借题发挥,但他没有。”艾莉亚说。“若他与此事无关,肯定会利用这机会小题大做。然而,他却扮无辜,没有满嘴跑指控。直到今晚,我才知道乔弗里当天说的话是怎么回事。这些话是小指头教他的,今天贝里席在我跟前说了一摸一样的话。”
"对,让我们谈谈小指头。" 提利昂说。"乔弗里动机充分,但贝里席伯爵为何要与他沆瀣一气 他也惧怕我父亲。”
“他知道你父亲使七国繁荣,让君临安稳。”艾莉亚说。”混款是阶梯。他在赫伦堡是这么对你父亲说的。要是和平降临,他的晋升之路就到此为止了。”
提利昂倾斜脑袋。“您真是火眼金睛啊,艾莉亚小姐。是的,贝里席伯爵喜欢打仗。上次战争时他收获满满。但这个计划太过轻率,漏洞百出。贝里席一般不会如此鲁莽行事。可能是乔弗里强拉他到一条船上。”他陷入长时间的思考。“又或许小指头有更宏大的谋略。如今看起来非良策只是因为刺杀没成功。你是他没算计好的变数。他没料到你的刀功到了这种程度。”
“所以,你认为我的推理是合理的。"
"是的," 提利昂说。"但我们得搜集证据。"
“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我毫无头绪。你一定有办法找到证据。你对君临的人和事了如指掌。”
提利昂沉吟半晌,然后点点头。“我会尽力而为。你不得走漏风声,要待贝里席伯爵照旧,待国王如常。”
艾莉亚点头。至少,她有了个商量的人。提利昂对父亲的恨似乎天经地义,但他关心着家人。艾莉亚确信提利昂不会是幕后黑手。
提利昂也许能揪出罪魁祸首,但若她要确保罗柏的安全......还得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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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度过不眠之夜,艾莉亚在训练室的阳台上等待着。她身边没有看守,侍卫们死了。泰温挺过了漆黑长夜,但短期内会卧床不起。指望他接待或保护罗柏是不可能了。于是女孩在风中矗立,等待着,等待着举目无亲的君临唯一能帮她的人。
“女孩看起来忧心忡忡。”
她转头,看到贾昆站在门边,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
“女孩很烦恼。”艾莉亚说。
“别优柔寡断,”贾昆向她走近。“女孩是来给名字的,对吗?”
“是的,”艾莉亚说。“但此人必须在短时间内死去。我哥几天后就会抵达,若你下手太慢,我哥会死。”
“我之前说过,保证死亡,时间不定。"
”我不管。”艾莉亚声色俱厉地说: “拜托了,时间一定要保证。”
贾昆颔首。“给某人第三个名字。”
艾莉亚深吸了一口气。他不保证能护她哥哥安好。但,若是罗柏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至少能报仇血恨。女孩抬头看着贾昆,灰色眸子里烈火熊熊。
“乔弗里拜拉席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