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谁一夜?
叶琛眉头皱得更深,忽然发觉,自己和洗霜用的可能不是一个语言体系。
她转了语气,点头道:“我是想了他一夜,所以现在也想让你回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我从河里把他捞上来那天,他是什么样子?”
前世叶琛去河边放灯,是和洗霜一块去的,只是她在河边放,洗霜站得远远的看,河边人太多,叶琛就让他在外头等着。
说来也巧,叶琛放灯的位置正好同苏二挨得近,是以妖鬼从水下蹿出那一霎,叶琛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人。
之后她湿淋淋地从水里出来,首先看到的就是洗霜仿佛结了层冰的脸,他不知何时已经从远处过来,看了她半晌,才从她耳边摘下一串枯黑的水藻,松手,那水藻就掉进湿软的河泥里,分不出谁是谁了。
他那时站得离河水很近,衣角也被水浸湿,叶琛险些以为他都打算下河捞她了,可是那晚洗霜一句多话都没和她说,直到第二天苏氏派人送来谢仪,他脸色才缓和一些。
叶琛也就不太好再问这句话了,问了又能怎么样呢,她隐隐觉得,自己不希望答案是“否”,也不太希望答案是“是”。
如今想起来,她又发现另一个视角——既然洗霜当初站得离河边很近,那苏二在河里是什么样子,被她杀死的妖鬼又是什么样子,他应该看得一清二楚。
洗霜听完叶琛的话,倏地抬眼,神色莫名:“我为什么会记得他?”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和苏二见过几次,少有的几次碰面还是在叶琛那里,洗霜没在意过这件事,倒是叶琛从前说过苏二好像有点怕他。
洗霜就说,那让他走。
可是苏二不仅没走,后来还和叶琛成了亲,长长久久呆在她身边,几乎成了她的挂件。
叶琛想起这茬,换了种问法:“那你当时在河边,有没有看到比较奇特的情况?”
洗霜:“没印象。”
叶琛犹疑地盯着他看,不太相信:“那你对什么有印象?总不会你只记得我披着头发像个女鬼一样在河里扑腾吧?”
洗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神色漠然,叶琛看了他一阵,福至心灵,忽然明白——真相就是如此。
叶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床上,半晌,才听到洗霜问道:“为什么问他?”
“因为我昨夜突然想起来,苏二有点不对劲。”叶琛半躺在床上,掰扯自己手上的绷带,“他身上好冷,不像人的体温,我从前抱着他的时候他就这么冷,以至于我一直以为他是受了伤,内息紊乱导致的失温,但昨夜细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这样的。”
绷带一圈圈解开,露出半截被药水浸紫的指节,洗霜不自觉皱了皱眉,看到叶琛若无其事地把药粉换上去,重新缠上绷带,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
叶琛:“昨夜我们又见到了他,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情景,我就在想,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洗霜目光轻轻移开,淡淡道:“一个人若是有破绽,便不可能只有一处。”
叶琛点头道:“是啊,所以我后来又想起来,他和我成亲后,一直有些古怪,我白日会去他住处给他渡灵力,直到有一天大雪把山路封死了,我便给他传信明日再去,谁知他那天晚上就自己一个人来找我了。”
苏二攥着她的手,问她既然对他并无情意,又为何答应他结契呢,叶琛就不明白,世上怨偶那么多,难道每一对都是因为情意成婚的吗?
他想做她的丈夫,她让他做了,虽然这并不足以抵消她欠他的一条命,但叶琛委实觉得自己尽力了。
这是叶琛第一次详细讲自己昔日的婚姻生活,洗霜微微侧过脸,即使叶琛讲到高.潮处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心里是何想法,许久,才道:“你们听起来和怨偶也并无差别。”
叶琛摇头:“不,你不懂,人族的怨偶是可以几十年不讲话但生一堆孩子的,我和苏二显然没有到那个境界。”
怨偶谈不上,顶多,算搭子吧。
叶琛很有自知之明。
她继续说:“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就看到苏二看着我,他眼睛里很忧愁,问我如果他没有受伤,会不会想要亲吻他,凌辱他,对他放肆一些。”
“我就不懂,”叶琛摊开手,“你说,世上怎么会有人想被糟蹋呢?”
这时,一直靠着墙假寐的韩子仪忽然睁开眼,听不下去似的对叶琛道:“他不是想你糟蹋他,他是想和你双修。”
叶琛怔愣片刻,眼皮跳了跳:“可他又不是修士,和我双修有什么用?”
嫌自己命太长吗?
双修也是修炼法门的一种,修士间常称之为神交,要求修士间有完全的信任,才能进入彼此识海,帮助对方冲破修炼瓶颈。
但是苏二并不是修士,一旦进入叶琛识海,不出一刻就会因为灵力冲撞变成傻子。
叶琛轻轻摇头:“韩前辈,苏二是个凡人,怎么可能双修呢,你莫要诓我。”
韩子仪掀了掀眼皮,平静道:“他真的只是个凡人吗?”
“这是当然,我当初特意试过他灵窍......”叶琛不假思索回答,话刚出口,顿了顿,又开始犹疑,“一个灵窍全封住的人,怎么能被我拿灵力吊着命呢?”
灵窍全封,便是堵死了登仙之路,世间灵气于他全然无用,叶琛的灵力当然也是一样。
洗霜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他既不是修士,也不是凡人,那他是什么,你心中该有答案了。”
世间生灵分为两种,一种生而有灵,譬如虫蛇鸟兽,譬如人族;另一种则是死物集天地之精生出的灵智,譬如眼前的这位剑首。
还有一种跳脱二者之外,不入五行之中,五千年前甫一出世,就引得人世动荡,仙门侧目。
那是如今偶尔被人提起,仍会引起一片嘘声的“妖鬼之祸”。
“苏二很可能是只妖鬼”这念头一起,就如在湖心丟了一大捧烟花爆竹,炸得泥水四溅,鸡飞蛋打。
叶琛脑子里顿时乱成一团浆糊,直到下楼吃饭时还没完全缓过来,一边借着同桌的机会把之前洗霜落在她这的锦袋还给他,一边捞起碗里的面条塞入口中,想到自己难道毫无所觉地把一只妖鬼留在身边如此之久,甚至和他成了婚。
可是望着对面人无所动容的神色,她又慢慢平静下来,思绪不再乱飘,倒是想起一件事,皱眉道:“我记得,前夜你解开结界,灵压之大,在场没有几个人能直起身,除了苏二和与他一道来的那个人,他们倒是完全不畏惧霜境强行撞开那一瞬磅礴的灵压。”
那一夜叶琛心思大部分在洗霜那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和她欠的交代上面,并没太注意苏二和天音楼的人,如今再想起来,事事都充满疑点。
比如,苏二是如何在无所遁逃的灵压下仿若无事发生的。
而结合之前苏二很可能是伪装成人族的妖鬼,他能无视霜境强行解开的灵压,修为又该到了何等地步?
叶琛碗中的面慢慢结坨,洗霜掀起眼皮,凉凉道:“你再不吃,汤都干透了。”
叶琛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低头慢慢把面条扒进嘴里,嚼不出什么滋味,又道:“你解开霜境时,有没有发觉苏二有哪里不对?”
洗霜淡声道:“他一直在看你。”
叶琛倏地抬起眼,一根面条从碗里甩出来,汤汁溅到桌面,对面人袖口也被溅上几点油斑。
洗霜轻微抿了下唇,抽出一张纸擦掉溅出的汤汁,说完后半句:“他也许想再认识你一次,说不定你就跟他回洛陵了。”
叶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我怎么可能跟他走?”
“不和他一道,那你打算和你师兄一道?”洗霜淡淡看了她一眼,“我提醒过你,季知年现在未必拿你当师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