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棠这一倒让周围班主任全都乱了神。等她在辰星医院重新醒来时,见到的便是杨雪筝担忧的神情和王倩严肃的脸。
虽然身为年级组长,王倩却一向是以和善姿态面对同事和同学的。因此一看见她这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张晓棠心中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王倩就开口道:
“晓棠,这个班主任你真的不能再当了。”
四季如春的梦泽市即使在二月份也不会很冷,躺在病床上的张晓棠却顿觉心中一阵彻骨的寒。王倩不由攥了攥手指,接着解释下去:
“医生说你今天突然晕倒是因为经常生病最近又熬夜太多,身体很多项指标都出问题了。班主任的工作量我和雪筝都懂,你现在根本不适合继续带理九这样一个事情非常多的班。”
王倩今天的话带着校领导不容置喙的果决与强势,甚至连惯常用的英文单词都没有带。张晓棠闻言不由抿起唇,心里下意识生出抗拒。
她绝对不想放弃理九,不想放弃这个她从高一一路带到现在的班。理九班每个人都是她真心呵护的幼苗,她还想送他们走进高考考场,看他们抽条发芽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
可王倩说的话是她无法反驳的事实,多次复阳后她的身体已经扛不住这么多事了。无力感将张晓棠的情绪牢牢支配,她垂下眼睑低下头,像是不愿面对这即将到来的离别。
身为带了理七班两年的班主任,王倩自然明白张晓棠现在的感受。她强迫着自己闭了闭眼,在心里对同事和理九班毫不知情的同学们说了声抱歉。再开口时,她又是一副极为官方的年级组长语气:
“你不用担心,最近事情太多,言信临时招了好几个水平很不错的新老师。你卸任后我们会从里面挑出个最适合接任理九班主任的人选,一定不会让你的班在他手里出问题。”
***
排球赛结束后的午休时间所剩无几,施淮雨和魏语潇听着听着,下午两点的上课铃就在教学楼内响了起来。杨雪筝深吸一口气勉强收住悲伤话头,将两个学生放出去了。眼保健操的声音照常响起,学生会纪律部的同学照常抬着板守在门口,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施淮雨却再无法静下心来做眼操。
杨雪筝后面说的话实在太有冲击力,过大的信息量集体涌入脑海,让他最适应复杂计算的大脑也卡住了。
“稍微好点后,晓棠就说要回去给你们上课,我跟倩倩根本按不住她。你们班和理十那一天半刚好没物理课,所以晓棠自己在医院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到头来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说这些话时,杨雪筝语气中是带着怨怼的。她对面前这两个向来乖巧优秀的学生没什么意见,却对理九班某些学生只知闹腾不把老师命当命的行为嗤之以鼻:
“后面倩倩就找了新进来的张峋宇,孟老师也批了她交的提案。最后我们和晓棠商量好,五一假期结束就把你们班交过去。
“放假那天把你们放走之后,晓棠就回到办公室开始收东西了。这事连我当时都不知道,我还是走到家门口发现没带钥匙走学校才碰上的。”
听杨雪筝这一讲,张晓棠在学生欢乐离校后独自在办公室收着东西黯然退场的场景仿佛浮现在施淮雨眼前。雨后落寞的暗光给大而空的办公室蒙上一层落寞的灰,忽然折返的生物老师不经意闯入,却再无法像在课堂上调动学生情绪一样让同事的心情重新回暖。
阅历深厚的成年人最害怕的事就是“无能为力”。人在命运洪流中是如此渺小,渺小到只要老天一个不长眼,他们最在乎的东西就会像流沙一样散入风中从此不见了。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不懂命运不可抗力带来的痛苦有多深,高二理九班的惊变却骤然在他们面前掀起厚重幕布的一角,让人不由感觉心脏钝痛。
而在接下来两节语文课上,张泓的话让他们心头的乌云变得更重了。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太喜欢晓棠老师,尤其是班里一部分男生。”
正式上课后的张泓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选必下》,而是戴着小蜜蜂站在讲台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严肃:
“但不管怎么样,晓棠老师都是带了你们很多人将近两年的班主任。教那么久的学生说不带就不带,换成我肯定也不会好受。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多去看看她,至少让她感受到你们还在乎她这个班主任。”
这类满是说教意味的话语此前从未在语文课堂上出现过,学生心里却没有半点本该汹涌蓬勃的方案与叛逆。坐在前排一个女生今天第无数次哽咽出声:
“但是她先不要我们的啊,她一句话都不说就把我们给丢下了!”
“对啊对啊,她排球赛也没有来,没有她理九怎么可能打好啊!”
“这次期中我们考得特别好,她还说过要给我们办班会活动的……张老师说话不算话!”
这话再次激起教室内很多同学的共鸣,骤然孤独无依的高中生们委屈地朝张泓诉说起来。张泓听他们红着眼眶说出一句又一句,最终还是低头抿抿唇,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这件事确实让人难过,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任课老师却也不好太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