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夕府时常只有林言一人在,因此这几日他倒很仔细地观察过她,毕竟在柳泽山庄冥河与冥枫都与她接触过,因此他认为她或许并非只是个丫鬟。
不过就这几日观察来看,她确实表现得不算寻常,经常一个人对着树发呆,要么抬起手好似练功,却并未看到有什么进步,或者站在池子边,悬空着脚看起来似是要跳下去……
总的来说,以冥炎的目光来看,她似乎有些精神不大正常,这或许也是她日日留在夕府的原因!
而今日她竟独自离开结界,这可真是好机会,虽然贺公子并未提过她,不过他认为还是有必要抓着问问。
四目相对间,又似被冷冷的蛇爬过胳膊,林言背心凉了凉,镇静地扯出丝笑:“不知公子有何事。”
那日他救走贺公子她也在,因此不能当作不晓得他的身份。
冥炎原本想直接将人抓走,见她问话,下意识应道:“先前阿河与阿枫同你说过什么?”
没料到他一开口竟是问这种无关紧要的话,林言倒是吃了惊,她并不晓得冥河的情况,因此道:“你何不亲口去问?”
“如今阿河因你们被关入地牢,阿枫昏迷生死未卜,我真想将你们几个碎尸万段!”冥炎说得咬牙切齿。
冥枫竟没死?林言眼底转过丝惊讶,却并未往后缩,想到莫颜,她认为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看她面上未露出丝毫胆怯,冥炎抬起手悬在她肩膀上:“你虽表面是个丫鬟,但他们看起来都很在意你,你说,我若将你抓走,他们会不会来救你?”
林言笑了笑:“你看我最近都呆在府上,他们商量之时我也不在,我不过是个丫鬟,有什么重要。”
说完,她捡起一块瓦片朝湖面飘去,继续道:“冥河大人先前让我给南公子下毒,至于冥枫大人是出于什么心思给我阿罗果,这我倒确实不晓得。”
反正也闲着没事,林言认为同他唠嗑唠嗑权当拖延时间,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在紧要关头,莫颜是否会出来,或者自己是否能再次使用那股力量。
她一脸轻松的应答,倒让冥炎生出了好奇,如此平静,绝不能是寻常人能做出的表情,他也捡了瓦片将她扔在池面的那块击碎。
过了会才道:“你确实很有些意思。”
“哪里,”林言没见他暴躁,便继续念叨:“冥炎大人,你们暗影阁很枯燥吗?”
见她将暗影阁说得如此轻松,冥炎却有几分诧异,常人要么不晓得暗影阁,要么便是闻风丧胆,而几乎不会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而且两人竟这样挨着站立,冥炎几时同一个陌生女子做过这样的事,他旋即丢下瓦片,昂着头:“暗影阁所做之事乃为天下大计。”
林言侧头望过去,阳光照得脸微微发亮,她陡然生出一丝同情,成为杀手或者效忠暗影阁或许从来并非他的选择,他只是被动成为这样的人。
察觉到视线,冥炎转下头盯了回去,她的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似是同情。
他哪里被一个女子如此看过,竟不由得有几分气恼:“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不想活了!”
林言低下头,笑了笑:“那你要杀了我吗?”
“我杀你做何,你当我们暗影阁是什么!”
“那你告诉我暗影阁是做什么的?”林言试探性地问了句。
冥炎冷笑了一声:“你这丫鬟真是狡猾,你想打探什么?”
“哦,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哪有想打探什么了,我不过是个丫鬟,在冥炎大人面前哪里敢造次。”
冥炎从未与不熟的女子说过这么多话,或者说没与任务之外的女子说过这么多话,他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
心头一动,他捉起林言的手腕。
被猝不及防地一捏,林言并未退缩,只是道:“你干嘛?”
她本就自来熟,加上也见过冥炎几次,虽然对方是暗影阁,不过她并不真的害怕。
“看看你是不是会什么术法。”
“你看得出来?”
冥炎之前便捏过她的手,如今再次游走内息,确实也没找到什么异常,他嫌弃地抬起手,冷冷道:“没有。”
莫颜果然很厉害,南宫昱看不出来,暗影阁的人也看不出来,林言都无法想象她到底有多厉害。
看她愣神,冥炎道:“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伤害阿枫也有你一份,况且你还可以给阿河做人证。”
“什么人证?”
“你话怎么那么多。”
“你不说清楚,我哪里晓得你要干什么?”
林言许久没这么畅快地说过话了,在夕府时她总瞻前顾后,竟是没想到和暗影阁的人也能了得挺轻松,好似她刚来这里,没有那些顾及,连心都轻盈了许多。
“你,”冥炎真是没见过这么能说又完全不怕他的人,他晃了晃手中的剑:“你可真是嫌自己命长。”
命长?回忆起过去的经历,林言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喃道:“我应该活不了多久。”
当然,她指的是在这具身体里的时间。
冥炎清楚她最近都在府上,而且看起来确实比较厌仄,随口道:“你病入膏肓了?”
他想着抓一个快死的人回去是否有什么用。
“算是吧。”
他问的是身体,林言答的是心,她被这里的人牵扯住了,好似无药可救。
“神医都救不了?”
林言笑着看过去:“你是关心我?”
“你看我像那么闲的人,”冥炎不屑地哼了哼。
“北护法当然责任重大,今日竟陪我这个丫鬟聊这么久,我真是倍感荣幸。”
冥炎低下头注视着她平凡的脸,丝毫不能引起人注意,然而她身上的气息却很独特,甚至让人感觉亲近而不厌烦。
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有过如此感觉,他疑心她会术法,却找不到丝毫痕迹。
蓝天一碧,秋风习习,林言心中的堵塞也被清凉的湖水洗涤。
她本想在冥炎动手时引出莫颜,然而没想到他竟会陪自己胡扯,寻常得好似与友人在聊,她对暗影阁愈发地好奇,真想明白它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
一尾鱼儿自水中跃起,在光晕中落入水面,搅动涟漪荡开。
林言指着它,问了声:“你觉得当鱼好吗?”
冥炎睨了她一眼:“没什么好不好。”
“那你觉得做人好吗?”
“人是万物之灵,自然好。”
林言抬头望着他:“即便你从小经历惨痛的磨难,如今身为护法也危险重重,你还是认为当人好吗?”
“那你认为那些平凡的人好吗,从出生到老死,碌碌无为,为眼前的一餐一食而终生劳碌?”
林言没想过与他谈这么高深的人生话题,不过既然他说了,她便接道:“嗯,不好,平凡人可怜,譬如蜉蝣,可你这样也不好,虽活得确实精彩许多,却也被人摆布。”
这话听来有些刺耳,冥炎反驳道:“这叫选择,若为大业牺牲,我死得其所。”
林言转身平静地注视着他,他能为自己的选择死得其所,而自己却因内心的私念而摇摆不定。
这瞬间,她好似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燃烧的欲念,人的好与坏在这刻都化为烟尘,剩下的只有赤条条的人性,为所执着之事,飞蛾扑火。
她沉静的双眼比湖还深,冥炎竟莫名起了丝动摇,难道他的选择不对吗,不,他怎会会错。
他拧着眉转过头:“你这人真是病了,说些话来颠三倒四。”
林言“嗯”了声,又笑了笑:“冥炎大人,若那是你的选择,你愿意为它不顾一切,这倒是令人敬佩。”
“你无需拍马屁。”
“怎会,今日与你相谈,我倒看清了一些事,其实死我倒不怕,只是还没死时总有诸多挂念,人可真是难当。”
“我见他们不都对你挺好,你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心事,莫非你并非丫鬟?”
“我是谁呢?”
一瞬间过往的经历全部涌上来,是人,还是非人,如今她在这具身体,却还有别人,一切的一切,诡异匪夷,而她如一只小小的蜘蛛,如何都爬不出一圈大网。
既然爬不出来,那么就别试着爬了。
冥炎看她盯着手,道:“你好似已病入膏肓,看来我将你抓走也没什么意思,”说罢便闪没了影。
他琢磨了一阵,本来计划里就没有她,而今夜贺公子将开启诛天阵,他有信心,也不屑做些拿人要挟的事,况且也认为她确实很有趣。
林言愣愣地站了会,没被抓走,甚至没有动手,竟还聊了那么久,一切皆在意料之外。
她突然笑了笑,那么她又何总为猜测而徒生担忧?
莫颜总会醒来,至于玥儿的结局,时机到了总会揭开,她不该因未发生之事浪费当下的时光。
日头渐渐西斜,瑰丽的霞光一斜千里,水面飘着落叶,林言眺望着湖光山色,心如此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