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公子抬眼望去,只觉那声音带了些苍凉,他从未想过能听到师傅谈及过去,这瞬间,他不再觉得师傅神秘遥不可及。
眼角有些发酸,他好似下定了决心:“师傅,自您让我以贺公子的名义行走江湖后,我才日渐察觉自己的偏执与骄傲,而您也由过去的严厉苛责变为循循善诱,我明白,您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在不同的阶段去体会人生。师傅,您放心,我定会助您完成暗影阁世代的夙愿......”
尘世之所以为人间,乃因这里有苦有乐,有喜有悲,如同昼夜变化,四季更替。烂泥可以滋养出美丽的花朵,珍馐也可以长出蛆虫。
世间乃人性复杂之地,光明与黑暗同存。而暗影阁以世间和谐之名行不义之事,很大部分却也是来自蓬勃野心下的借口。
清冷的月光遍洒山林,岩洞里,轩辕明夕面色凄白,有莹莹白光不断往身体里来回攒动,浅色衣袍上还溅几滴血。
先前感知到林言遇难,他顾不得多想破开阵法,救人后他甚至来不及道别就立马赶回。
此刻,十把月心剑将轩辕明夕团团围住,尽管先前被耽搁,但幸好未造成大危机,只要与月心剑合一,明日他便可大功告成。
一旦习成月心十式,便可破一切阵法,而贺公子擅术,定会用阵法协助轩辕明都,是以他先前才会如此情急。
就在他潜心运力之时,暗影阁阁主落在岩洞外,面具下的目光平静地穿过一堆大石,望见里面的人后,没有开口地低喃:“你竟能短短三日便领悟月心十式,看来是留你不得了,实在可惜。”
一团黑云凝结在掌心,就在此时,空中传来道平和声:““既然阁主也惜才,又何必于此时下手。”
面具下波澜不惊的眼闪过丝微光,阁主收起掌心:“既然您老人家来了,何不现身相聚。”
随着道金光落下,一位白袍老道立于半空,他慈眉善目:“见了师傅,也要继续带着面具吗?”
闻声,阁主身子微动,目色依旧平稳:“自三十年前跪别,我已不是您的徒儿,天机子老前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纵然你最后仍选择了自己的身份,可我仍视你为我的好徒儿,”天机子静静地望着他,眉眼慈蔼。
隐藏在黑夜中的目光看不真切,阁主出口的声音倒一如往常:“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会让您……不,或许您已等不到那时。看看您守护的人间,丑恶,自私,贪婪,邪淫......我会让这些通通消失,中土,将只会存在光明。”
天机子并未打断他的话,凝视的目光好似笼罩着整个夏城,灯火在黑夜中微微闪烁,如同脆弱的萤火虫。
片刻后,他才道:“可你实现夙愿的过程却是建立在血腥与杀戮之上,你从不肯承认自己的极端。你的徒儿本有情有血,可最后也将成为像你这样无情无义之人,你当真以为这样的人能将世间变成和谐之地吗?”
“怎会无情无义,我在教会他有情有义。”
“你徒儿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你曾走过的路,冷漠到看似柔软,而后为心中的执念视人命为草芥,如此带来的终将只是覆灭,而非新生。”
沉默,空中只有偶尔的啼鸣。
阁主的目光好似动了动,却并未回应,自他选择背离师门之时,就决定了往后二人的相见只能是敌非友。
他本想在今夜除去轩辕明夕,可天机子的现身却让他不由得停了手。他很清楚天机子的修为,此刻出手难免会是两败俱伤,盘算过后他悄然隐去。
空中夹带着冷笑声:“您非我,又怎能懂覆灭之后新生的不会更好。他们不过都是盛世的花肥,况且本就是无尽的轮回,等他们再来这和谐的人间,定会感谢暗影阁所做的一切。”
天机子摇了摇头,人皆有执念,而执念太深,则无法拔出,也无法被根除,他转过目光,遥向夕府。
妙仁子盘腿而坐,传音道:“师兄,他仍如此固执。”
“这本就不能怪他,世代的祖训刻在他血脉里,他能留着几个孩子的生命已算是不错,若不然,这棋局甚至可能走不到这里。”
天机子望向苍穹,几颗璀璨的星星正向彼此靠近。
妙仁子接道:“虽是宿命,可他们不知结果却要承受生命的苦痛,也属实残忍。”
“是啊,我纵然看透了天机亦不免感叹,虽然他们不会消失,可昔日凋谢的花重新绽放时,又怎会真的完全一样,”顿了顿,又道:“小言言亦是,她们虽同源,却又彼此不同。”
“嗯,倒确实因差异才出现了转机,这已是最后一次机会,若她们无法完成使命,人间倒真如暗影阁所愿了。”
天机子笑了笑:“星象虽未明,我倒是很看好小言言,想必离她发觉之日近了。”
“嗯,不过她的伤倒是总难痊愈。”
天机子沉默了片刻,身影渐渐透明。
妙仁子道:“师兄,你的身子?”
“逆转宿命本就要承受代价,在过往中每位羽化的天机子都承受了此命运,而我遇见的是小言言,到如今亦算是种幸运。”
“或许曾经的每一个我们所承受得更痛。”
“在人间呆久了,我有时甚至会赞同暗影阁的某些做法,”天机子望了眼岩洞,旋即消散于夜色中。
妙仁子睁开双眼,发出一声低低的感慨:“本是同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