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瞧紧了,别挂树上了!”卫二姑娘三步并作两步近来,抬头望去,纸鸢如云,层层叠叠,独清月放的燕筝最是显目。
“不打紧——”清月将篗子递给烟儿,一面扭头笑道:“让人剪了就是。”
卫二姑娘无奈笑道:“到底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不过是让外头做的小玩意儿,今儿一放,未必明儿还放得了,又何妨呢?“清月不以为然,说着,同烟儿掏出绢帕垫在脚下,又拉过卫二姑娘,二人挨近坐着,清月双手抱膝,一双眼睛只顾盯着上空的燕筝,“剪了线,它想往哪儿去就飞哪儿去,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做什么呢?”
“这话很是,却也不尽然。”卫二姑娘看着她,一对英眉下,透着几分傲然,“京城也小,一眼就能瞧见城门,要说九州之地哪儿最大,还得是漠州。”
“漠州?”清月的眼睛在她身上打转,“我在史册上见过这名字。”
卫二姑娘点了点头,随后侃侃而谈:“九州苍穹,山水具在,南下蘋州,是万里长江,北上漠州,要过千山,穿北州,才见大漠草原,今年春蒐,我同爹爹去过,那地方虽入了春,却不见遍地绿野,仍旧白惨惨一片,马儿踏上去,只有滋啦声,跟过年放炮一样,噢还有雪山,绵延千里,日色一照,那可是万年雪!已然是金的银的连在一块儿,像无数金疙瘩!等天再晚些,就能见日月同辉,京城哪有这样的光景,漫天的星星,多得跟瀑布要倒下来似的!支了篝火,大伙围在一块儿吃猎肉,尽管咱家没人会弹曲,也不打紧,只管胡乱唱,唱的人多了,不就成曲了,你拉着我,我拽着你,只管跳,只管笑,那场面,凭京城哪户人家设宴,都比不上!”
清月听得认真,一语未发,才低下的头又缓缓抬起来,明眸里似有一汪春水漾漾,正来回荡着,“真有日月同辉这奇景?围着篝火唱曲跳舞……不怕烧着衣角?”
“欸——”卫二姑娘摇了摇头,“站远点儿,篝火什么时候灭,什么时候就停下,这得去亲眼见了,才知道有多痛快哩!”
清月忽地将眼睛望向别处,顿了顿后,故作矜持道:“上回过节,在城郊的度玉山下踏春,也玩得痛快呀。”
“那算什么呢。”卫二姑娘凝眉道:“人挤人有何看头?要玩儿,咱就得去那比江水还阔比天还广的地方,连吹的风都是酒肉香,耳边尽是马蹄声。”
清月的心恍然一提,不免神往,“咱?我不同你家,清流人户,哪儿去的了那些地方,你瞧这天上飞的纸鸢,都是千盼万盼,好不容易盼个端午才有呢,去漠州……竟和做梦一样。”
微燥的风来得恰好,直扑向她们二人,风还未止,正伴着卫二姑娘的声音。
“我带你去。”
清月有些猝不及防,四个字直闯入心里。
“你?”
“嗯。”
“我只当你打趣。”清月“嗤”的声笑出来,“怎么去呢?是绑了……还是捆了?”
“你信我就好。”卫二姑娘回答得坚决,清月不免动容,而后又听道:“总有一天。”
清月没搭话,阵阵的风吹进她们心坎里,面上挂着两抹笑,千言万语就此消弭,二人心照不宣,像是方才下了一场赌注,又远远的,听见繁复的脚步声传来。
清月转过头,忙起身去迎,“姐姐。”又恭身道:“祁大娘子。”
“远远地就瞧见你们,也不知扰了不成?”祁氏回笑道。
清月闻言,面上慌得闪过几丝绯红,卫二姑娘见状,忙笑道:“可来得不巧,这会子该是下山吃酒了,姐姐们不如同去。”
清云笑道:“也好,只这回可不许吃醉了,待会子咱们赛纸鸢玩岂不好?”
祁氏一旁拽过清云的衣袖口,二人齐肩走着,“你倒是个活神仙,斗春赛上还没赛够?忙不迭又折腾,好不容易盼个节,还费那脑筋做什么,该痛痛快快玩一场才是!”
笑语间,众人已往山下去,自是一番吃酒盛景不提,想是今日无人管束之故,清云才说要去后山放纸鸢,现已是吃醉了酒,行路不能自理,只得回院暂且休憩,又不忘招呼祁氏等人不必照顾,过会子再寻人去。
如今且说醒酒后,正要出门,就撞见自东院来的使女送东西,原来是小红才包的角黍,因起早被叫去东院做事不得闲,只得蒸好了让人送来,说晚时当宵食,又另备一份,托沉香送秋水家去。
沉香正应下,绿芜道:“让我去罢,昨儿才和秋水说了一嘴。”
清云因问何事,绿芜应道:”前儿严家过来送艾草,原托了他在外头买些针线一并带来,因特意说了不要水云间的,哪儿知送来的尽是些损货,才做的绢帕就生了毛,这趟我去了,等晚时我和秋水一同回来就是。”
“这也好。”清云允后,绿芜拾掇了番就往后门去,沉香便跟着往后山处来。
二人方至山下一处空亭,就听异声阵阵。
起初以为不过风声,又见四下无人,只有树影婆娑,惊鸟雀飞之景,便不大在意,又行至数米,便瞧眼前一片石榴树林中,乱花迷眼处,赫然立着两抹人影。
沉香忙拉过清云往身前一站,厉声道:“是谁在那儿?”
一阵寂语后,沉香又胆大往前了几步,喝道:“鬼鬼祟祟,还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