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嗯,离云等了多久?”
“三十九年九个月九百一十九天,还有剩下的几个时辰,我要不要算进去?”
“这漫漫几年,在离云的生命中又是几瞬呢?,百年千年,在神仙眼中也不过短短一瞬间吧?”
“一天便是一天,空白的岁月里,我不曾忘记过一天。”
清然接住从天而降的沈溪行,挽住他的臂弯,好让他安稳站着。知晓他失血过多,体力不佳,他一接到他的心肝宝贝,便迫不及待地把灵力灌进他的身体里。
幻境中的景色是虚,可伤痛疤痕,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就像是夫妻肺片里突然有了夫妻,虎皮青椒里有了虎皮。
方才在幻境之时,他手上的伤疤恢复不及,仍留有一条浅浅凸起的口子。清然无意间瞥见,眉头霎时紧皱,心下滋味甚多,后悔占了首位。
他太轻率了,没有想过沈溪行记忆恢复,只想着从前种种,前世情深,完全忘记了现在的错综复杂。
莫大的愧疚横亘在他心头,久久萦绕间,渐渐变为一句质问,他爱的是前世的脉脉温情,还是沈溪行这个人。每个人都会选择后者,在乎的是人,挂念的是人,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人。
但他为什么会犹豫至深?
“离云不必心怀愧疚,是我没有说清楚,我自作自受,与你无关。”沈溪行回避着清然的目光,低头说着。
他们周围的场景变了一轮又一轮,像是坊间的山海志,连页书画间,画具山海四境,四海八荒。一会还在高处不胜寒的昆仑之顶,一会便飘到绝域苍茫的大漠,下一秒四境之内起海波,转瞬间又回到血月于空的平津山。
“与我无关……对于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何况还是我……”
清然的话才到喉咙边,便被沈溪行强行捂住了嘴,他微瞪着眼睛,带着些温柔的严厉道:“好啦,不要再怀疑来怀疑去的了,刚刚不是说好了吗?”
言语有时是最无力的安慰,抵不过一个拥抱,一个眼神,一个温柔的抚摸……还好,这些他们都给了彼此。
瞬息刹那间,血月暗光不见,幽幽的鬼火侧映在沈溪行的眼眸,他一惊,发现这场景是第一次见,不在轮转的景致之中。
他们所站的地方变成了高台,旁有柳树万棵,万条垂下绿丝绦,高台围成一个硕大的圆圈,像是围城一般,把圈里的东西围得水泄不通。一步一柳,棵棵相依,无风招摇,起风则息。
沈溪行向下望去,才发现这不是一层高台,高台之下错落着九层环状圈圈,像是阶梯一般拾级而下,直至围城洼地。
或许是高台离洼地太远,在墙体的半截处,层云渐生,挡住了洼地的全貌,他们只能凭借着洼地的一角,猜测它原本的样貌。
而高台之上,洼地正上空千尺高之处,悬浮着阴森森的一座座宫殿,沈溪行没记错的话,这天上的宫殿与地府里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便是血轨术的最后阵地吧,乾坤颠倒,天之九重都被倒置道地下了。看来凌云派十分钟意这个法子呢?”沈溪行望着徘徊在洼地处的浮云,他在书中见这种场景,今日实地一瞧,倒是长了见识。
万条春柳似乎听见人语,自发汇成一股长风,柔枝起落间,接踵飘至他们身边。
风中絮语无限……
“人,终于有人来了,他说的没错。”
“一个人,怎么还有一个和我们一样飘着的?”
“你们稳重一点……别飘这么快,我跟不上。”
清然听着这絮絮叨叨的吵杂声,心里的提防一下化作指尖的防备,他立起一道防护符,揽过沈溪行的腰,把他和自己围进防线之中。
沈溪行腰间一缩,呼吸跟随一滞,半推半就随了他去,他看着阴风聚集的柳台,说道:“从前听说柳树招鬼,今天也算是见到了。”
“溪行怎么什么都没听说过,然后第一次见过?”清然明知故问。
沈溪行回眸一微微笑,背后的柳条与发丝一齐被风扬起,“嗯……这个我也是第一次见。”
“哪个?”
“离云明知故问,不讲道理。”
清然急忙撤回一只手,把它安置到自己的腰上。
见此,沈溪行偷笑了几声,笑过之后,立马板正态度严肃起来,“之前我从未出过平津山,见过最多的风物,不过是山中的鸟兽草木,虫鸣花艳,换句话说,不过是井底之蛙。世之奇伟瑰丽,从来都是纸上得来终觉浅,所以对未见过的风致,一次次说初次见面。”
说着说着,他的语调与风齐沉。
清然走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头,语重心长道:“这不算景致,不过是一处悲哀……往后,我陪溪行一起看风景。”
他说着,目光悄悄向他投去,不着一丝痕迹。从前,他们走过山河万里,四海千秋,而今后,还有许多个初相识,等他们一起去看。
沈溪行点了点头。
防护阵外鬼影重重,一个接着一个地挤在防护阵上盯着两人,密密麻麻,让人心悸。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要不要找个人谈判一下?”其中的一个男鬼说,他的话引得众鬼议论纷纷,不愧是“鬼鬼祟祟”。
“要不要让他们去找一找师姐,找到师姐,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个地方了。”有鬼回应道。
另外一只贴着防护阵的小鬼抽了抽鼻子,说道:“他们身上有师姐的气息,肯定是来救我们的。我就说霜寒师姐嘛,师姐不会抛弃我们的。”
沈溪行听着鬼言鬼语,支离破碎的线索让他头脑发昏,他想起适才在幻境之时清然说过的话,转头问道:“离云,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不知。”清然直截了当回道。
阵外的鬼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又开始窸窸窣窣起来。
“他们听不懂我们说什么,不是霜寒师姐派来的啊?怎么回事?”男鬼嘀咕道。
旁边的小鬼敲了敲他的脑袋,气怒道:“不可能,他们身上有师姐的气息,虽然说过了这么多年,但是我不可能忘记。冶光辉这个死老头,看我出去之后怎么报复他。”
“等这困住我的枷锁解开,我就出去把冶光辉那老头拖到地狱里去。”
“加上我一个,老娘就不信了,这死老头罪该万死。”
鬼群又这一茬那一茬争论起来,简直是百家争鸣,各执己见不下,这么说都算夸奖。对于他们口中的“霜寒师姐”,两人确实不知是谁。
他们呆呆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干巴巴听着群龙无首的吵闹。沈溪行从中抓住了几句有用的话,这群鬼魂原来是凌云派的弟子,他们被坑蒙拐骗到了此处,被困在此地无法转世。
沈溪行怕他们之间的对话又被鬼群们听了去,于是一手抓住清然的小臂,一边用灵力传音道:“这凌云派的冶光辉还真是积怨已久,从人到鬼,从鬼到仙,全都恨上了,不过也是罪有应得。”
清然直直看着沈溪行的手,随后回着:“溪行可还记得我在幻境之中说过的话?”
“关于血轨术的吗,当然记得。难道你想说,他们与血轨术有关?可是血轨术不是只需要两个人,还是命理特定的两个人而已吗?阵外少说都有上五百人。我觉得这与死生印有关,只是不知这血轨术能否与死生印连接上,若能……”
“猜对了,便是如此。”
“什么?”沈溪行惊讶,来不及用传音,直接喊了出来,人吓鬼,鬼不语,闭上嘴巴听他说话。他摸着脑袋想:邪术加邪术,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负负得正只是巧合,大凶加凶才是事态,这凌云派怎么这么会作死?
众鬼读不出他的心思又偷偷摸摸议论起来,趴在阵上的小鬼头私下盯了沈溪行好久,终于开口问道:“这个大哥哥,你之前是不是第四峰的呀?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沈溪行诧异:“……第四峰,是什么?”
清然听罢,右跨一步上前,挡在他的面前,侧身不经意一挡,合情合理地遮住了沈溪行的身影,眼睛中掠过一抹金光,柔声嘱咐道:“小朋友,你看错了。”
那金光在小鬼头眼珠子中转悠了两圈,小鬼头便安静了下来,喃喃自语道:“确实是我看错了,确实是我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