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风中散,沈溪行久久留在原地,望着斯人佝偻的背影,憔悴心生。
凡尘数载,相忘奈何上,相望奈何上。
等到王铁匠的身影消失在桥上,沈溪行再怎么不甘,也不得不赶快作出决定。
他将无双剑拔出,望着寒光溯照的剑身,心里还想再挣扎一下。无双剑接断魂,能连结人间与地府,他能从中汲取邪气,或许亦能从中回去。
但沈溪行并不知晓如何操作。
他稀里糊涂间得到了这把剑,又阴差阳错下买下了《仙界秘闻》这本书,从中窥见了大千世界的一角,对所谓三界九天,人仙魔妖之类的事情知之甚少。
书上记录的无双剑用法他全都参悟学习过,而今却无法找到逆转之法,沈溪行觉得是自己没有将术法融会贯通。
“我既已身死,不知先前开刃之法,能否生效。”沈溪行心想,他忽然间发现,自己手上原有的解语藤纹消失不见,只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横贯在腕间。
那位仙师曾说过,这名唤解语藤的东西,是连结他们命格的锁,如今消然不见,难不成下地府并非身死,而是这解语藤的骤然不见导致的……可这又怎对,消失了便是消失了,他现在身在地府是真真切切的,再怎么说也不会改变。
沈溪行走到黄泉路旁,不占用他们轮回转世之路 。奈何桥头的鬼官不停打量着他,目光如盏盏鬼火幽晦。
正当他下定决心动手时,一旁又传来故人的声音。
“仙君,又在做些能力之外的事情了。”沈辞从人流中缓缓走出,一身玄黑在暗夜里极具隐藏性。
他的目光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瞥望,心照不宣。
沈溪行停下手中挥剑的动作,对于沈辞的出现,并不觉得惊奇。他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便从他身上不加掩饰的魔气之中,了解了他的身份。
不是凡人,不是神仙,又能隐姓埋名在凌云派来去自如,他都懒得猜他的身份。
“有何贵干,阁下倒是恋家,如此忙碌还抽空回来。”沈溪行冷言相还,
沈辞听见他的语气,又装作好心人人畜无害模样:“仙君,莫要生气嘛,我可以奉命来接你回去的,怎么能这样说我呢?”
谁信你……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千真万确,前辈让我特意跑来下界。仙君怎么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不对不对,怎么总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呢?”沈辞一直如此吊儿郎当,特别是在沈溪行面前。
沈溪行:“……”
沈辞见他一直不为所动,叹了声气之后长袖一拂,他们便从人潮拥挤的奈何桥前飘渡到了忘川近岸。
岸便腥风吹拂,血黄的河水裹挟着残魂断魄,一声声凄厉的呐喊声在风中越演越烈,幽绿的磷磷鬼火在河中明明灭灭。
可这般血腥的岸边,居然种着一株海棠花树,纷纷花落,灼灼其春。
花叶相依,招展在滋润的灵力之中,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便如沈辞额间的时隐时现的海棠花纹一般。
“仙君可信,缘分终有时,轮转不可续?”沈辞温声说道,他倚在海棠树下,额间的海棠花纹暗淡。
沈溪行被他这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问法弄懵了,局促的眉毛迫于无奈,咽了一口气说:“从前不信。”
“所以现在信了啰?”一片海棠花瓣落到他额间,挡住了他的花纹。“离云还真是厉害呀,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能把想要的牢牢抓在手心里。”
他的话了讽赞参半,时常让人摸不清头脑。
沈溪行:“所以是仙师让你来的,对吗?”
沈辞:“不是,你可别把他想得太完美了,别到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把自己害了。”
沈溪行皱眉不解,沈辞口中说的“前辈”,若不是清然那还有谁,难不成是那块大黑石头。
“算了,走之前跟你讲讲前世的事情吧,反正离云没让我封住嘴,说出来可不怪我。”沈辞迈出海棠花周围设下的结界,径直向他走来,额间的花纹随着他脚步的迈出,愈发明亮起来。
沈溪行偏过头,若有所思道:“若我说不想听呢?”
“这可由不得你,我说了你就好好听着。”沈辞强硬道,他再一次用驭空咒将沈溪行困在原地。这小子不愿意听,不过是怕心生多余的情愫罢了。
他偏偏要一口气告诉他,让他也尝尝这般苦苦等候的滋味,“你应该知道离云的琴上,有一块很大缺口吧。”
“……”
“你不回答也无妨,我告诉你便可了。当年你离开地不明不白,虽然解语藤系着你的灵魂,但你已经无法转世投胎。离云为了给你续命,他从默琴上挖了了一角下来,刻成了木舟,放进了忘川河里,你才得以转世重生。默琴的琴身是天机木,放入忘川之中不会被残魂吞噬……你觉得这样的解释够了吗?”沈辞故意卖关子,吞吞吐吐掩藏着。“我和离云那家伙组队,在凌云派收集着关于‘死生印’的消息。没错,就是你想象中是哪个‘死生印’。”
他一直没安好心,把故事拆头去尾。
“只是为了前世的情吗?”沈溪行喃喃念道,他觉得清然的眼睛,总是怀着脉脉深情,像是在透过他看某个人,那个人他很久之前便认识了。“我并不是他,他亦不是我。”
可是他不同,即使灵魂转世,他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时岁和过往才是雕刻一个人灵魂的刻刀,他的记忆和生平,都在这一世中大改特改。
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从前的山川旧事,从前的法力无边,从前的羁绊尘缘,怎么能原封不动的迁移到此世。
离云仙师怀念的,不过是从前他所爱的人罢了,与他何干?
沈辞见他垂眸深思,心里莫名啧啧感叹,他其心不轨,偏执强硬,己所不欲,便施于人。
但他诡计得逞的笑还未挂在脸上,沈溪行便反问道:“但阁下其实也苦恼得很吧——自己所爱之人入了轮回,前世与今生分别,记忆与灵魂错位,阁下难道不会思考,自己费尽心思拯救回来的人,是不是从前的那个人呢?你这么问我,难道不是自己无法解释,所以逃避问题,把焦虑丢给别人吗?”
沈辞的嬉皮笑脸垮掉,尽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又是从何处得知?”
沈溪行:“小棠莫名出现在平津山时,山上也长着这样一棵海棠。”
“强词夺理,狗屁不通——原本我还想让你舒舒服服你去,但十分抱歉,可能不行了。”
说着,沈辞眼含愤怒地瞬移到沈溪行身后,沈溪行还来不及反应,背后一股巨大的推力将他放倒。
他刚想撑地逃脱时,却发现自己的面前变成了鬼火幽幽地忘川河。
沈溪行落进了忘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