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清楚,周强也好,田立民也罢,都是被推到台前的替罪羊。
“华家庆和王圆圆指甲缝里发现的纤维还没有定论,医院的利益链条也尚且未摸清楚,上头说证据链闭环,让我把案子结了,我听了。”他声音发涩,紧紧攥住掌心,“但田立民的走私案,没查清楚之前我是不会结案的。”
三叠卷宗砸在桌面的脆响截断了他的话,刘局开口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查什么查?这是命令!”
“刘局……”
“省厅明天就来接手,所有资料今晚必须封箱。”盛律清还想要继续争取一下,只是尚未开口便被刘建华堵了回去:“再让我发现你手下有人私下查案,就都给我扒了这身皮滚蛋!”
刘局惯来都是笑眯眯好说话的的模样,此刻却像是头暴怒的狮子。
“你先把手头上的案子处理好。”
走廊传来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混着粤语粗口的喧嚷从门缝钻进来,盛律清直起身,伸手按在那叠卷宗上。
“这台风天刚走,便又要落雨了。”他望着窗外翻滚的积雨云,玻璃映出身后墙上褪色的锦旗,并未再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刚回办公室,门被猛地撞开,窦原带着一身潮湿的暑气闯了进来。
“盛队!”
他"啪"地将照片拍在桌上,差点震翻了搪瓷缸里泡着的凉茶。黑白证件照上的少女齐耳短发,别着时兴的粉色草莓发卡,嘴角抿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笑盈盈地望着镜头。
“死者身份查出来了,谢家女仔,文华街谢记肠粉铺的独女,谢佳欣。”窦原双手撑在桌面,指节点了点照片,“嘉元中学高一三班,现在已经联系学校那边了。”
照片里的少女眼眸明亮,校服衫的领子熨得一丝不苟,与现在躺在太贫平间的那具苍白躯体判若两人。
殓房的冷气开得很足,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挥之不去的隔夜消毒水的味道。盛律清隔着观察窗玻璃,看见谢母像是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瘫坐在长条椅上。
女人身上的碎花衬衫被汗水浸透,发黄的围裙口袋露着半截记账用的铅笔。上面还黏着几粒萝卜糕的碎屑,像是早上匆忙出门时从摊位上带出来的。
谢父蹲在墙角,这个往日里能单手扛起米袋的汉子,此刻佝偻得像只煮熟的虾。他粗糙的手指深深插进花白的发间,一瞬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佳欣上周回来,说这次月考拿了年级前十,还帮我磨了米浆。”谢母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她还说要念大学,要当医生来着……”
这般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忍。
窦原摸出包红双喜,烟盒在掌心紧了紧,他看了眼解剖同意书,又望向那对佝偻的身影:“法医初步检查发现多处陈旧性伤痕,需要进一步解剖才能……”
“唔得!”
话未说完,便被谢父的突然暴起打断。他双拳紧握,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两名警员,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解剖?你们想把我女大卸八块?”
“我女要完完整整落葬!绝对不允许你们讲的解剖!”
身后之事,终究要讲求一个圆满,尤其像谢佳欣这种,尚成年便死亡的孩子,父母怎么忍心让人走时都不安稳。
盛律清缓步上前,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谢先生,您女儿大腿内侧有烟头烫伤,背部有多处鞭痕,这些都不是意外能造成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怀疑,她在学校可能长期遭受虐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谢母突然嘶吼出声,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下摆,“家欣每周返学都是笑盈盈,平日品学兼优,和同学关系更是要好,绝对不可能遭受长期虐待。”
这话一出,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两公婆估计早就察觉出不对劲,只当时没放在心上,如今突然挑破,估计又要花费不少力气。
花费了不少时间依旧没有做通两人的思想工作,他们像是认准了家欣的死亡是意外,不愿做其他任何猜想。
“你说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父母。”孔祁倚靠着门框,满脸都是不忿,“明明这么多疑点,就是不同意尸检。”
消毒水气味里,顾文姝正低头整理着尸检工具,细白的指尖在银芒中翻飞。
“父母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卓安平突然开口,向来吊儿郎当的声线浸在暮色里,竟显出几分肃穆,“你看前几日玩水溺亡的细路仔,父母死活要做尸检,最后结果出来依旧不愿相信,成日在市局门口静做。同样的道理,他们宁愿相信孩子是失足,都不愿承认自己疏忽。”
“活着的人总要过日子,稍微糊涂些,生活才能继续下去。”顾文姝望着器械盘里泛冷光的骨锯,声音轻飘飘的。
法医的工作并非是掀开遮羞布,而是探寻潜藏的真相,为枉死之人平不白。
可有时,对剩下的人来说,真讲不清楚到底该糊涂些,还是认真些好。
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在他喉结滚动:“可若人人都当鸵鸟,不就是叫人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