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妹缩在长椅尽头,蓝底白花的的确良衬衫洗得发灰,袖口磨出的毛边随着抽泣一颤一颤,像被反复揉搓的旧报纸。她手臂上还缠着纱布,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顾文姝看了她一眼,心里微微一紧,随即恢复了冷静。
她戴上手套,轻声说道:“别怕,让我看看你的伤。”
“阿珍”
见她没有动静,顾文姝又用白话轻唤,指尖点在女孩腕间淤青的上抚过,就像阿妈摸细路仔。女孩却突然剧烈颤抖,猛得起身带翻了搪瓷缸子,凉茶泼在顾文姝白大褂下摆,洇出棕褐色的云纹。
“对唔住...对唔住...” 阿珍抖得几乎跪倒在地,肩膀忍不住颤抖。
瞿阳文刚要开口,顾文姝摆摆手示意无碍。她慢慢蹲下身,马尾擦过女孩膝盖,阿珍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
顾文姝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继续专注地检查伤口。
“桡骨二次断裂。”顾文姝托着阿珍的手臂,鼻尖充满了股怪异的药味,“要多多注意,否则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
顾文姝的声音不轻不重,倒是让阿珍放下了警惕。她缓缓点头,似乎是将话听进去了,却依旧不敢抬抬起头。
阿珍的模样明显比上回更枯槁,发梢泛着营养不良的焦黄,奶糕板的脸蛋也凹陷了不少,露出的小截腿肚上竟有烟头烫出的星点疤痕,旧痂叠着新伤,如同梅雨季墙根剥落的霉斑。
瞿阳文的钢笔在验伤报告末尾监护人签字栏上顿了顿,墨点无声洇开,眉头也不禁皱了皱。这家大人未免也太不上心,孩子回回都伤得这么严重,有功夫来鉴定,却没功夫找到孩子受伤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人置于险境。
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的骂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阿珍的母亲是个泼辣凌厉的女人,操着一口夹生白话,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皮,刺耳得很。她正狠狠骂着个穿着蓝白衬衫的男人,那人低着头,肩膀微微佝偻,像是被风雨打弯的竹竿。
瞿阳文抬眼一看,这人看着也眼熟,是阿珍的父亲。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男人还穿着一件崭新的衬衫,如今那衬衫已经皱巴巴的,领口泛黄,袖口还沾着几点油渍。
女人骂得愈发激烈,手指几乎戳到男人的鼻尖,嘴里蹦出的字眼像是刀子。男人却一声不吭,只是偶尔抬头瞥一眼阿珍,眼神里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麻木。阿珍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攥着裙裤子,指尖发白,像是要把那布料揉碎。她的目光游离,只抬头一眼,像是接触到火舌一般。迅速低头。
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一一交代两人注意事项后,才将人送走。
瞿阳文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他叹了口气,干这一行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总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可他转头看向顾文姝时,她正低头整理桌上的文件,手指纤细白皙,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看一副好相处的模样,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子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瞿阳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顾文姝意识到他的目光,歪着脑袋问了句:“想什么呢?”
他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最近案件一下子就变多了。”
顾文姝掀起眼皮,语气依旧是不轻不重:“根据数据显示,温度与暴力犯罪呈正相关性。气温升高会加剧情绪波动,导致冲突升级。所以每年的6-8月,都是暴力犯罪达到峰值的时候。”
她说完,低头继续整理文件,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这阵子她忙得脚不沾地,像是被抽打高速旋转的陀螺,搬的新家还没睡上一晚,又回到了狭小逼仄的杂物间,再次躺上吐着霉味的折叠床,床垫薄得几乎能感觉到底下硬邦邦的木板。
窗外的月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斑驳地洒在老旧的地板上,她闭上眼,试图让自己沉入梦乡,可噩梦却依旧如约而至。。
梦里,那场雨下得不停,,像是天漏了个窟窿,雨水倾盆而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刺进耳膜,刺痛得让人心慌。她站在雨中,浑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冷得直打颤,四周一片漆黑。
她想要往前走,可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混合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咸涩。她张了张嘴,想要喊出声,可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突然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车子傲慢地擦着她的小腿停下,溅起的泥水打湿了她的裤脚。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男人撑着黑伞,从车里走出来。他的面容隐没在伞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冷冽如刀,直直地盯着她。
心跳陡然加快,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喘不过气来,想要转身逃跑,可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在地上。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一般。胸口还剧烈起伏,那股从梦里带出来的寒意还缠绕在她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