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亮,姜山楹赶到易府时,正瞧见宁泉二人鬼鬼祟祟的从庭中的造景假山下手脚并用的偷摸往门外爬。
在距离他们不到十米处,整个庭院原本摆放的红木圆桌全部碎裂,桌上的丰盛餐食铺了满地,被打斗的人群一遍遍踩踏,与污泥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太乱了。
方才通过易府大门往里看,只能看见一小块地方,觉得局势尚可,可如今她二人弯着腰悄悄溜到宁泉身边时,整个庭院皆纳入眼中,才发觉这场面竟是一时难以用言语形容。
前来赴宴的临永郡众人与门派弟子们混战成一团。由于人数悬殊,往往六七个镇民围攻一名弟子。更因场面混乱,人群拥挤,交手之间,对手时常不知不觉就换了人。
姜山楹凝神一看,之前压入牢中又被戴玉轩偷偷放走的那五十三人果然也在其中。
只是,她之前就探查过,这些人身上的兽狂之气仅会令他们力气大增,并不能越过天地法则使用灵力或魔力,获取修为。而对于修仙之人,强壮的身体素质乃是基础,以一敌十也是常态,可为何她如今瞧着,这群有望成为她师弟师妹的人们,像是在艰难支撑。
小期与宁泉二人见主心骨来了,又蹑手蹑脚的退回假山下,见蹲在一旁的江大哥眉头紧锁,便贴心的解释道:“江大哥,你与李大哥走后,那易文星没过一会也借口说新娘有事提前离场,文华清之前提醒过大家此间婚宴是场鸿门宴,因此都未食一粒米,饮一滴水,可忽然来了班唱戏的,那戏曲一响,便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眼花,再然后,就是你如今看到的这副光景了。”
小期见江大哥只是微微点头,视线却仍旧在人群中扫射,像是在找什么人,半响,她听到他问:“何师兄回来了吗?”
小期“啊”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上挑的眉眼又突然沉了下来:“何师兄回来了,只是...”她顿了一下,扭头越过人群看向庭院正中央那处空地,姜山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何源浑身肃然站在那处,手上握着不知从哪个弟子那抢来的剑,剑尖直指对面那人。
“何师兄回来时,神情慌张,那人不知为何穷追不舍,出手狠辣却未伤他性命,只是一直在问木凛在哪。”
木凛?木氏皇朝刚出生的小皇子?
既然此人要找木凛,证明何源任务已经完成,并且顺利将皇室中人引了过来。
临时修改新弟子大选规则本就奇怪,又是这种将乱葬场尸体重新下葬的任务,姜山楹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与派发任务之人,也就是凌情,脱不了干系。
可她却将最为宝贝的弟子秦婉派来带队,令秦婉陷入困境,魂魄不知所踪,身体灵力所剩无几。
姜山楹又觉得凭借凌情的心思不至于做如此蠢笨之事。
但这背后散播传言、夺取女子胞宫之人,定是仙门中人无疑。
幕后之人精心策划,将这群满怀修仙热忱的人派往临永郡,以完成他们得道飞升的关键一环。这些人若是知晓新嫁娘一事真相,定会奋起灭城,便会掩盖幕后真凶的真正图谋,将事情本源怪罪于凡人贪婪。
如今只能引皇室之人前来,与仙门对立,令其不能随意处置人族,保其性命,逼幕后之人露出马脚。
只是这追着何源来此的人,怎么也是个修仙的?
那人背对着她,立于混乱战场的另一端。刀光剑影中,姜山楹只能依稀辨出他挺拔的背影,以及那柄垂落于地的长剑——剑尖轻触地面,寒光微闪,仿佛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白衣长立,长发及腰,长发自后背往上并未编织,唯独发尾处拧成了一股麻花辫,这般独特的编发方式,令她记忆犹新,脑海中渐渐浮现那人散漫又认真的神色。
他也姓木。
木氏皇朝大皇子,木今安。
也是七星宗乐游座下大弟子,现任摧日堂堂主。
姜山楹曾帮他编过辫子,边编边问他为何只编发尾一段。
他说:“这样既不失风度,还方便我打架。”
可木今安一年前就被乐游派出历练,算算时间,也还有两年才能回来。并且他与木修德从不对付,如今又怎会亲自来救小皇子?
不远处,那背对着她的男子缓缓提起长剑,身形微转,露出一张清冷如月的侧颜。
高挺的鼻梁勾勒出凌厉的弧度,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分明,薄唇微抿,透着一丝不耐。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低垂。姜山楹仅凭这一眼,便能断定此人必是木今安无疑。
在乐游的美男图谱上,他是当之无愧的封面人物。
木今安的剑是乐游亲自铸造的,虽不比她的【云梨】材质特殊,也不比【龙鸣】神剑威力,但却自铸造之日便生出灵智,主动认主,因此无需木今安命令,【阿福】便能随他心意移动。
【阿福】剑刃细长,在微微发白的日光反射下更像一条银龙,而非冰冷的利刃,如今,它脱离木今安的掌心,浮在空中,剑尖低垂围着何源转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在打量他与他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同类。
随后,本是低垂向地的剑尖猛地向上一翘,左右摆了摆,姜山楹似乎从它那几道动作中看出一个骄纵小姑娘的鄙夷。
小姑娘虽然骄纵,但毕竟生了灵智,是除【云梨】外,第二柄曾经能在她的千万种化形中一眼便找到她真身的剑。
姜山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木今安与她是好友,准确的来说,是曾被她拒绝表白的昔日好友。
他虽贵为摧日堂堂主,为人却自由散漫,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愿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也包括那些莫须有的责任。
可他却很喜欢围着姜山楹,山楹山楹的叫着,他说,春望山楹,石暖苔生。云随竹动,月共水明。
“你叫山楹,那我改个名字,叫木竹动可好?”
姜山楹只是边笑边骂他蠢。
如今一年没见,他像是没有任何变化,可终归是有些不同了。
往日微微弯曲的脊背直立了起来,总是半眯的眼睛透出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凌厉,上扬的嘴角不知为何轻轻垂落,配合着下压的眉眼,让人觉得,他像是成熟了不少。
姜山楹退后几步,躲在姜至身后,姜至看了她一眼,并未出声询问,而是踏前一步将她虽庞大却渐渐蜷缩起来的身体遮的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