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有抑郁症,”岑砚蜷在床上,抱着手机,和那头的尤里说,“我好像个神经病,我……不行,我得去医院查查。”
他说着,噌地起身下床,撒着拖鞋去找衣服。尤里在电话那头震惊不已,语气狂飙直呼:“你神经病啊?啊,不是,你往窗外看看,是不是黑灯瞎火的?这会儿都几点了?咱都在国内吧?你和我没时差吧?这会儿哪有大夫坐诊啊?难不成你还要挂急诊???”
岑砚正拉开衣柜抬起手,听着听着,手慢慢停下了。
静止了一阵,岑砚一屁股坐在了原地,背靠衣柜望着卧室里的虚空一点,他眼里满是茫然,还有被对面墙上的暖黄色壁灯照得闪闪发亮的一点点水汽在眼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想哭了。
下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哭得太过突然,只不过是看到慕逸笑了,看到慕逸的那对梨涡了,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瞬间出现并汹涌不止。
现在已是深夜,岑砚脑子里乱成一片,像是缠绕成一团的毛线。
平日里,会因为本就有毛线团这种东西,而感觉不到什么。
可是一旦感知到特定情绪,或是产生特定情感,那些毛线就会显现出原本的样子——乱七八糟,胡乱缠绕,无人将它们顺好,于是只能变成胡乱堆凑在一起的一团。
可以顺好,但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根本无法想象。更何况不知道毛线的顶端在哪里,像极了一个词——毫无头绪,这就使得顺好那团杂乱的毛线的难度成倍增加。
电话还在通话中,岑砚重新回到床上抱着手机,最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早晨,岑砚顶着一双浮肿的眼睛,坐到餐桌前等着吃早饭。慕逸端着早餐刚走出来,看到岑砚的第一眼就顿了下脚步。
尤景潇不像面瘫脸的他,担心全写在脸上,犹豫再三,小心意味地开口问:“小少爷,你怎么了?”
岑砚眼睛又干又涩,眼睑还发烫,他下意识想揉眼睛,可是心里又记着小时候慕逸告诉过他的,要保护好眼睛,不能揉眼睛。
岑砚就又生气了,而且更加觉得,大清早就生气的自己像个神经病。
“没事,”他转头对尤景潇笑了下,“我只是昨晚做噩梦了,哭了,眼睛就肿了。”
在场的也就两个人当事人知道,眼睛肿归根究底是因为昨天下午在食堂的那次哭泣。
哭得太久,到家后也没敷眼睛,晚上还时不时跑出来一些水汽,隔天早上起来比预想的更肿了。
但他对尤景潇撒谎是事实,而且为了不让尤景潇担心、伤心,他撒过不止这一次谎。
果然,尤景潇表现得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没再多问。
不过,想到要顶着这样一双浮肿的眼睛去学校,面对那群过于热情的师兄,岑砚就又开始发愁。
他都想请假不去学校了。
虽然上次从师兄们口中听说,在研究小组,就算断条腿也会被抬去考试,但那是周考,现在只是平常请假,应该没有那么困难吧?
岑砚浮肿的大眼滴溜溜地转了几下,悄咪咪地去看将所有早餐端出来后坐在对面的慕逸。
不知道这道视线是怎么被发现的,慕逸明明没有抬头,却一边拿起刀叉一边问:“怎么了?”
岑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连忙将视线收回去,然后又是一愣,就又生气了,气呼呼地将视线瞪回去,说:“你——”
意识到自己是在求人,他吸了口气,语气顿时软下来不少:“我的眼睛太肿了,师兄们肯定会问,那么多人围着我,我光是现在设想一下都觉得难受……哥,你能不能帮我请假?”
慕逸修长的手指一顿。银色刀叉拿在他手中,就像是艺术品的组合,静止不动的时候就像是一副定格于镜框中的画面。
他抬眼去看岑砚,然后垂下眼思考了几秒,说:“有我在,没人敢围着你。”
岑砚听得懵住,不一阵,他脸上缓缓出现一个“?”。
???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坐在旁边的尤景潇左看看、又看看,不明所以,倒是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尴尬,他挠了挠头,对慕逸说:“你就帮小少爷请假吧,小少爷昨晚不是做噩梦了?肯定没睡好,而且你们周末也去学校,今天就让小少爷好好休息一下。”
岑砚闻言噌地扭头看他。
岑砚发愣的眼神很快就变为常有的那些东西——崇拜,安全感,感恩。但毕竟做噩梦是骗人的,还有些愧疚存在于眼神中。
不过这次,岑砚将来自于对面的冷气视为无物,心里知道慕逸在盯着他,但就是不去看,只是埋下头去,开开心心地开始干饭。
因为岑砚心里同样很清楚的知道,尤景潇都那样说了,慕逸是不可能不答应的,毕竟在对他好这方面,这两个人是一样的。
慕逸出门上学之前,岑砚叫住他:“你要洗的衣服和床品那些,全拿出来,我先放框里,今天洗。”
原本慕逸衣服洗得很勤,床品也是每天都换,但自从只有他们三个人住在一起后,慕逸每次就会放着和岑砚换下来的一起洗。后来岑砚长大了些,知道害羞了,就不让他洗内裤袜子之类的,自己端着小盆洗。再后来,就演变成了岑砚负责洗家里的全部,也就是他们三个人的。
这些家务的分配和承担,都是三个人在共同的生活中慢慢磨合出来的,慕逸起初不愿意让岑砚洗他的东西,也不知是洁癖作祟怕洗不干净还是别的什么,但无奈拗不过岑砚——岑砚步入青春期之后就开始变得会“反抗”了,甚至第一次离家出走就是因为慕逸不愿意让他洗他的东西。
其实想一想,慕逸不笑了这件事,也是有迹可循的吧……
岑砚出神地等在慕逸的卧室门外。
直到慕逸抱着衣服和床品出来,岑砚正要伸手去接,慕逸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岑砚眼睛瞬间睁大。他猛地扭头瞪过去:“你干嘛?!说好——”
慕逸一边往阳台走一边打断道:“这是一周的量,你抱不动,我帮你放在框里。”
岑砚哑言地张了一阵嘴,然后闭上了。
“……”
好像真的有迹可循。
而且,居然一周没做家务了。
岑砚对自己的检讨进行了不到十分钟就忘干净了,慕逸走后他就被尤景潇嘱咐去床上躺着。
这就跟尤里来的那次,学习时间却躺在床上一样,让岑砚非常不适应,他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不过最终还是睡着了。
平日里岑砚和慕逸是不回来吃午饭的,今天既然请假,尤景潇做好午饭就去叫他吃饭。岑砚吃完饭没再睡,去把他们仨的衣服和床品全洗好晒了,然后紧赶慢赶地出了门。
他要去学校。
但并不是上学,而是监视,偷偷监视。
他倒要看看,慕逸平时长发飘来飘去、神出鬼没的,到底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一副墨镜,一顶渔夫帽,一条相比于口罩来说遮脸会透气许多的丝巾,买完这些,穿戴在身上,岑砚打车到学校,然后狗狗祟祟地遛进了西校区——
进门的时候因为走路姿势太过浮夸,差点被保安大叔提溜去做登记,幸好他留了一手,从住处出来后又返回去带上了校园一卡通。
因为课表相同,而且这个点是有课的,岑砚很轻易地就找到埋伏的地方,他只要在这里藏好,然后等慕逸下课出来,悄摸跟上去就好了。
“同学。”一道听着让人觉得说话的人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你身体不舒服吗?我看你一直蹲在这。”
岑砚一激灵,莫名觉得这声音特耳熟。
因为没感情,才更让他记忆深刻。
AI机器人。
岑砚猛地扭头向后看,脖子都咔了一声。他的斜后方,绿化带外的人行道上,站着他脑海中预想的人——确实是那个之前给他监考周考补考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