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很多东西,是你用了时间也找不着,等不到的。”
彼时文恭尚年少,踮起脚仰首去看,可疏影斑驳,与其说是逆着光他更愿意形容为暗淡在发光,他看不真切,只隐约瞧见一个轮廓,有棱有角。
“夫子,如果学生愿意一直等呢?会不会有哪一天,学生真就能等到也说不定。”
慕容单的声音很轻,似有风过就可以被吹散得无踪可觅,但鼓励的意味却很重。
“哈哈哈,当然,你当然可以等到——但你不会想等到的。”
——为何不会想等到?
文恭当年没能想明白,而今却是懂了。
——原来是深怕自己耗尽年华等到的,却并不能叫自己觉着如意。
眼前等到的并非当年的简奉明。
他所期盼的,一位克己奉公、不偏不倚的清官早就已经被简奉明自己,转头抛弃在时间里。
可文恭总也心存疑虑:不单他从师生的角度看待,觉着简奉明行事温谨而不至于如此,可事实终归太直白也太不似遐想,冷冰冰叫人无力辩驳。
简奉明低垂下头,不敢见文恭的神色。
袖子里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冷汗流经眼眶,不知是否与泪水同混。
文恭的神情是难有的凝重,可他毕竟还是担心自己的目光过于凌厉,会吓着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简奉明,遂合上眼,重重呼吸。
“且起来说话。”
简奉明却不曾起身,固执地跪着,哪怕知晓什么也等不到。
“人各有命,”文恭知晓其实简奉明大抵是没有很大变化,可眼下的一切明里暗里的监视将他置于两难的境地,他亦是想过拼着安稳不要也想保住这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弟子,那声音沉重而沧桑又添,“你我,师徒缘尽,往后,不必再见。”
分明是决绝的划清界限,可文恭的眼神却一直示意他往后门去——那里,是他早早留下的,最后的后手。
简奉明自然看清,欲落未落的泪珠挂在眼眶,闻言便直直坠下,碎得无声无息,毫无意义。
有这一个目光,足矣。
简奉明故作不知其意,心里却似明镜般通透,到底不愿让老师受到打扰。
“是。”
简奉明这时却有些释然了,深深拜完九拜,额头已是一片深青发紫。
他垂着头,强忍泣音,咽过唾沫后沉沉开口:“夫子大恩大德学生不敢轻忘,但愿老师忘却逆徒,自此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
文恭颔首,知晓他的决定,无声凝视,眼见简奉明膝行后退,直至出了门,才似倦般长长一叹,眼中已有含而不露的泪花。
简奉明离开已远,这才背过身去。
聪颖如他,其实早早便知晓会被帝王卸磨杀驴,但他却只想着不牵连平生里仅有过的光亮。
是文恭,也是曾为他直言上谏的好友同僚。
只是不知这心愿,是否能成为现实。
帝王之威怒甚重,次日,简奉明问斩,牵连者众,包括荀家在内,几乎所有氏族持重者皆被连根拔起,将斩首于市以儆效尤。
文恭独独因与简奉明再无瓜葛而不在名列之中,可以安度晚年矣。
却说帝王之心不可测也,皇帝借简奉明之手除去荀家后,转而将简奉明等一众忠谏之臣一并打入狱中,以求此事再无他人能知,不使皇室无能之事流传,无形中也借此打压地方诸侯的不臣之心。
帝王之谋,向来共患难易,共权贵难。
庞大若荀家,终也毁于帝王家,更何况其他地方诸侯不过偏安一隅的小势力,远不及位极人臣的荀玄之呢?
此后确也安定了七年,期间无反叛者胆敢在明面上有所动作。
荀家树倒,其他的小势力没了依傍不足为惧。
昔日里靠着荀家才逐渐发迹的官员也都人人自危,甚至于开始安分守己,不敢提及荀家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