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如此,寡人便先考你个简单的。”燕珩翻了下册子,问道,“你且说说,这南山之下,四海汇川,季春之月生水灾,天子何解?”
秦诏略一思忖,对答如流,“天子命司空曰,时雨将降,下水上腾。循行国邑,周视原野,修利堤防,导达沟渎,开通道路,毋有障塞,乃化危为安。[1]”
燕珩微垂眸光,还算满意。
“再有,伊洛竭而夏亡,厉王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大饥,天子何解?[2]”
秦诏略微一顿,又答:“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周之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征也,此为其一。[3]”
“若天子不形不轨,有所失迪,当修身正形,以免其天灾神罚,此为其二。日充月盈以足稷,以备不时之需,此乃其三。[4]”
燕珩微微勾起唇来。
他将册子搁在一旁,依着斜榻,饮了一杯茶水,而后缓声发问,“那么……寡人再问你,这个问题,你可想清楚了再答。”
“是。”
“若是朝中硕鼠横行,酷吏仗势欺民,上野不宁、百姓难安,身为帝王,该当如何?”
秦诏沉默片刻,抬眸盯住他父王,而后,他开口,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眼儿来,咬的力气都比旁的重。
“杀。”
利落干脆的一个字儿,挂在少年丰腴的脸上,极不相称。
停顿片刻后,秦诏又道,“书上说,仁人以仁治,然而,我却觉得,为政以仁,不如举起刀来。若身为帝王,权柄在手,岂不要将这等人都杀干净,才算痛快。”
燕珩冷笑,终于轻嗤,“蠢货。”
秦诏微微皱眉,去探寻人的双目,“父王……父王所想,乃帝王之道。我不明白那样的道理,为何不可?”
沉默良久,燕珩挑眉:“不明白?”
秦诏袖中的手紧了两分,脸上却写满真诚的困惑:“是,父王,我不明白。”
他如何不能明白?
怕就怕在,他明白,还学会了。
——若是那样的威胁,燕珩岂能留他。
燕珩玩味儿的打量他。
直把秦诏看的窘迫,复又低下头去,轻声道,“必是秦诏天资愚钝,答不出父王所问。可……若真有这样的人糟蹋父王的心血,再若我手中有刀,只恨不能赶尽杀绝。”
贪名图利,乃人性使然。江山百代,若是赶尽杀绝,杀得了一个,又焉能杀的了全部?
少年看似倔强狠戾的答案,反倒显得天真无邪。
燕珩微眯眼,又问,“杀了?”
秦诏点头,道:“杀了。”
“嗬,好一个杀了。那寡人问你,你可敢杀?”
“我……”秦诏涨红了脸,水汪汪的盯着人,“可,父王,我还不曾杀过人。若是父王要我杀,我、我必是……”
“必是什么?”
“必是要去……杀的。”
那声音越来越小。
燕珩终于弯起唇来,哼笑。
“瞧瞧你,生的这样没出息,杀个人,有什么不敢的。”他慢悠悠的饮茶,拨开的瓷白覆碗撩开一片热雾,遮住幽深凤眸,“做了帝王么,权柄杀人,又岂是见血的。”
秦诏被他这句话骤然击中心口。
那种云淡风轻的狠厉,那种从容不迫的睥睨……清高孤傲的肺腑腔子里,就该藏着这样杀人不见血的轻狂。
——果不愧,是他的好父王。
然而,因沉思,秦诏面皮上生出一副呆样来,叫人曲解了去。燕珩睨了他一眼,顿时收住话茬。
……
才没说什么,竟吓住了不成?
燕珩悠闲解释,“寡人是说,做了帝王么,岂能总想着杀人?也该想一想别的办法才是……你这小儿,蠢钝。”
秦诏方才咬住唇,模样像是才回过神来,委屈的要哭了似的,“父王,是、是我不曾杀人,又天资愚钝,生的这样没出息……”
燕珩:“……”
自己可没说几句重话!
眼见那片薄唇都咬破了,燕珩略显不耐的抬手,拇指和中指紧扣下去,轻捏住人的下巴,又拿食指将那咬住的唇拨开了。
秦诏仍这么望着他,唇上一粒血珠。
可怜,委屈,好似被他骂哭的。
“……”
向来高冷的帝王,忽然有点理亏。
燕珩抿唇,“你这小儿,好端端的,又哭什么。寡人只说你愚钝,又不曾说不教你。”
挂在眼眶上的泪摇摇欲坠。
然而人却先咧嘴,笑出了声儿。
秦诏凑上去,抱住人手臂,“真的吗?父王。”
燕珩:“……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