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玻璃门之隔,阳台的风吹到人瑟瑟发抖,烟花燃尽,沈恬跟着一旁的人也丢在废弃纸箱里,却没随着几个女孩一起进屋,转了个身看着窗台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十一点四十八了。
电视上播放的晚会已经进入末尾阶段。
她编辑了一条祝福短信发给爸爸,刚发完就看见屏幕上方弹出来两条消息提醒,点进去发现是谭宗明发来的:
“新的一年平安顺遂九月。”
下面紧跟着一个99,999.99的转账,备注了万事胜意四个字。
这个人还真是连祝福语都这么客套,沈恬轻笑一声,冷风灌脖却感觉一股暖意涌入心底,她将阳台门拉上,把他的钱退回去,转手在手机银行软件上输了88,888.88的给他转回去,备注:希望谭老板新年发大财。
她拨过去电话,响了一会没接通。
阖家团圆的日子,估计是在陪家人过节,她原本没想着能在最后这几分钟内打通,直接收起手机,深吸了一口靠回墙边,看着远处,没一会却听见兜在震动。
电话直接卡在十二点打过来了,可惜她接通时多了几秒,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手机里很安静,只听得见那头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沈恬回头看了一眼屋子的人,都在猜拳喝酒,开了免提:“在忙吧?看晚会了吗?”
家族齐聚的祭祖刚结束,空气中四处漂浮着烟火味,谭宗明披了件风衣,从祠堂走出来站在院内,看着桥面下结了一层薄冰的湖边,红色锦鲤在底下游的欢畅。
他声音低柔着说:“嗯,这几天在北京,晚会看了一点。”
沈恬没想到他还真看了,有些意外,心情格外好地闲聊起来:“现在的节目越来越没意思了。”
看着祠堂里鱼贯而出的一行人,正往这走,显然不好避开,他拢了下衣服抬手打招呼示意,母亲荣音路过看了他一眼,没察觉到什么,陪着谭正廉出去送人。
直到人走远了才开口:“元旦不比春节,看个热闹罢了。”
沈恬点点头表示赞同:“也对。”
“你在哪呢?”
“和陆意涵在一个朋友家。”
“她没回家过节吗?”
“我俩在英国时就这样。”
谭宗明轻轻一笑:“有个人陪着挺好,怕你就一个人,挺孤单的。”
两个人就这么一会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刚想说话,玻璃门被推开,沈恬转身看过去,发现倪卡叼了根烟,一脸颓废地走出来,见她正在打电话,挑了下眉低声说:“要不我进去抽?”
“没事,你在这就行。”沈恬默默关了免提,跟她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倪卡咬着烟点了火:“成,你聊你的。”
谭宗明耐心的等着,直到她重新淡淡地“喂”了一声才说话。
“钱怎么不收?”
“不好意思再收了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记,不一会就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不一样,这是给你的新年祝福,数额这么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心意领了,新年快乐谭宗明!”沈恬呼了一口气,看着对面楼里一闪一灭的彩虹灯,有点像古早年代的迪厅,看得有些好奇。
“新年快乐九月。”声音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
两个人在电话里都沉默了一会,望向同一片夜晚的天空,这次没有烟花,澄澈明亮中只有一轮月亮。
“明天早点去城隍庙,人多香火旺,还是要赶热闹的。”谭宗明点了根烟,站在人散消寂的院子里,声音悠扬空荡。
她拿不准这句话什么意思,试探地问了句:“你呢?”
“我要去香港那边一段时间。”他顿了一下:“我稍后飞回去,你早点起来我陪你过去。”
“啊?…好”
这一瞬,她没推脱,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这一年过得有些快了。
水中捞月这个词很像她和谭宗明。
她是没有颜色的湖,他是包容万象的月亮,虽然这一生都难以真实的拥有彼此,夜晚拨开重雾倒映湖中时,是美妙的。
……
翌日晨曦,定好的闹铃准时响起,她起床就去洗漱。
外面天还没亮,小区里一片漆黑,谭宗明直接将车开到她家院子门前。
一出门就看见那辆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长车亮着红色尾灯停靠在路边,走近才能看到后座的窗户半开着露出谭宗明的侧脸。
“早。”他轻抿着唇一笑,递过来一份早餐。
随着车门被挥手感应带上,司机轻踩油门,一路疾驰驶出。
“怎么还有早餐。”她有些意外地接过:“我基本不怎么吃早饭的,一盒牛奶就够了。”
毕业这一年多,她不吃早餐已经成习惯。打开温热的便当盒里,里面装着牛油果三文鱼沙拉,混着各种坚果和切半的水果,最上面还覆盖着一个半熟荷包蛋,研磨成细碎的黑椒粗盐颗粒铺散了一层。
一眼便是他家的厨师准备的,沙拉一般配水煮蛋,哪有放荷包蛋的,她心底偷乐了一下。
“早上不能空腹,以后按时吃饭。”他叮嘱完,替她打开了一瓶鲜橙汁放在桌板上。
“你不会每天都吃早饭吧?”她叉了一块荷包蛋塞进嘴里,细嫩滑口,味道鲜甜,还带有一丝温度。
谭宗明抽了张纸放在她身上,不紧不慢道:“在家的话就吃。”
“能把沙拉做这么好吃,也就是你家大厨。”沈恬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端起来玻璃杯尝了一口橙汁,发现也是温热的。
谭宗明静静地听她说完:“想吃以后就早起,找人每天给你送。”他垂眼把玩着手里打火机,嘴角的笑意很浅。
沈恬抬起头,眨了眨眼,既不说好也不拒绝:“那我不在上海的话,怎么送个送法?”
刚燃起的火光,随着“哒”地一声扣盖,轻灭。
他没回答,她也不追问了。
……
车子开进黄浦街道,天际微露白光,元旦来祈福的人挤满右拐后的豫园大街,警察在路口指挥交通,示意身后的停车场没有位置,继续直行。
近门口时,沈恬看着一条街都排起了长队,一眼望去人海茫茫,不免感叹这要排到几点才能入庙。
下车后司机将车开走,谭宗明牵着她过了马路,时慈正站在门口等着。
走过去没几分钟,里面出了几个工作人员,过来接他们,直接略过检票口不需要门票也不用排队。
沈恬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走慢一点,而后踮起脚尖附在他肩侧,悄声说:“原来可以插队,我本来以为要排队到天亮。”
“…?”谭宗明抬了一下眉眼,目光含着一丝探究,笑容很淡,让人难以捉摸:“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不叫插队,这叫规则。”
沈恬轻囔了一声,懒得搭理他。
毕竟这两个字用在他的人生,倒也无可厚非。
里面依旧人满为患,工作人员已经替他们取了几份线香过来,询问谭宗明想去哪个殿拜,还是挨个来,他没回答,直接看向她。
沈恬对这方面不了解,直接说:“一个一个来。”
“按她的来。”他牵过她的手,感觉有些冰,直接替她拿着香:“手放进口袋里。”
走过高树林立的辇道,两处的法物流通处未到营业时间,均紧锁着大门,熙熙攘攘的香客涌动在两侧,争相凑前,穿过大门,三官殿前并列这几排叩拜的软垫,香火氤氲,青烟缭绕在宝鼎四周,带着人们的嗔痴贪念徐徐升入半空。
“你有没有求佛,然后菩萨显灵的时候?”沈恬看着他光秃秃的手腕,记起来那串佛珠,很少见他再戴过。
谭宗明低头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了一点嘲讽似的:“你不是不信,还问这些。”
她不客气的直言道:“我不信,但是你信啊,我早就闻到过你身上经常有一股香火味,猜你家里供佛吧?”
他不置可否,不参杂任何情绪的一笑。
过了一会才慢慢地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信者会觉得实现不了的事,其实是菩萨在保护你,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得到未必是福,失去也未必是祸,各舟停各口,塞翁失马,祸福难知。我早就说过了,我求的是心安,不求得到什么。知道了吗九月?”
她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将他这些话听进去了。
谭宗明没指望这小丫头能听懂,便也不再说。
金尊玉口是萧卷给他冠名的,因为曾经他旁观着认识的人栽进两笔投资里,愣是看乐子,不肯指点,被指责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复人家:握不住的钱早晚都得丢。
沈恬接过点好的香,心念是还愿,不打算磕头,默默拜了三下就丢进了香炉,回过头看见谭宗明的驼色羊绒外套正挂在时慈手中,而他一袭高领黑色羊毛衫,挺拔的立在人群中,规矩地捻着三根,闭眼朝殿前深深一鞠躬。
恍惚间,似芸芸众生中,普通的虔诚信徒。
礼毕,他接过外套重新穿上,看着她微痴如戏的眼神,眉梢流泻出浅浅笑意,随后紧紧地握过她的手,一步一步领着她穿过人山人海,走向下一个殿。
那一刻,她又入了戏,感觉自己好像他全部的世界,回握着他的手,真的好想跟他一辈子,可惜她不会读心术,看不到他心中那张牌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