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床不太舒服,床板硬,空间小,感觉一翻身就会滚下去,冰冷的床栏硌人得很,翻身时碰到会很不舒服。骆明骄第一次睡这种床,一个午休来来回回醒了三四次。
旁边的床位传来小声的呼噜,声音不大,但是骆明骄本来就睡得浅,所以在那声音中彻底清醒。
午觉的体验感是两个极端,要么睡醒后很舒服,感觉浑身都轻松,要么睡醒后脑子很迷糊,头晕沉沉的难受一天。
骆明骄显然是后一种,他脑子发懵四肢酥软,额头上捂出了一层汗,摸起枕头边的手机一看,一点二十,时间还早,没到他们起床的时间。
宿舍里十分安静,只有舍友规律又小声的呼噜,他动作很轻地下床去洗漱。
冰凉凉的水落在掌心,扑到脸上,让迷糊的脑子彻底清醒。
阳台上有一把粉红色的塑料凳子,他坐在凳子上吹风,隔着玻璃门看宿舍里的景象。
大家都在床上睡觉,只有方许年披着一件校服外套趴在桌子上睡,他的脸朝向窗外,明亮的光线让他睡着了都皱着眉。
这是骆明骄从小到大第一次住宿舍,虽然不是自己的宿舍。
午休时间里,学校格外安静。
道路空荡,偶然间经过一阵风会将路上残留的垃圾卷起,那些五颜六色的食品袋飘在空中,被老师看见后会触发几声谩骂,随后就是公共区域的值日班级被点名批评,班主任连忙带着学生来打扫卫生。
高大的树木簌簌作响,风也有了自己的声音。
阳光穿透树叶间的空隙,照亮翠绿叶片的同时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驳光影。
独属于校园的安静笼罩着一切景物,灼热的阳光照亮学子的前程。
原来,这就是许多成年人口中无比怀念的学生时代。
很多人记忆里青春的样子,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爱恨纠葛,只有安静或热闹的校园,和同样穿着校服,埋头在试卷里为了成绩而努力的同学。
比起情情爱爱,校园的主旋律是怎么也写不完的试卷,午后沉闷的课堂,无时无刻不在响起的讲课声,刺耳的起床铃和熄灯铃,拥挤嘈杂的食堂还有那条连接教室和宿舍的路。
上学的时候总觉得那条路好长好长,稍微起晚几分钟就得拼命奔跑才能踩点进教室,可毕业后却觉得那条路好短好短,短到他们走了无数遍,目的地依旧是教室和宿舍。
就像他们的上学路一样,在人生最懵懂的十几年里,道路两端是家和学校。
目的地那么清晰,他们只要顺着那条路走就可以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清晰的目的地。
骆明骄的世界里也没有那么清晰的目的地。
在家和学校之间,有马场、赛车场、网球场,在试卷之外,有直升机、热气球、空中滑板、高山速降、山道赛车。
他从三岁开始就在国际学校上学,在学校待的时间很短,和同学相处的时间也很短,在学习之外,他有无数的爱好,进行了数不清的尝试,他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
离开老师和同学后,他有自己的社交圈,有独立于学校外的人际关系,学校是获取知识和储备人脉的场所,并不是青春里唯一的记忆。
岚星的一切都让他很新奇,但和新奇一同出现的是密不透风的压抑。
整个学校就是一个精美明亮的玻璃房子,无数学生待在这所玻璃房子里奔前程,他们甚至看不清玻璃房子外面的路,但就是要埋头努力,因为前方的路那么窄,松懈一分钟都会有被挤下去的风险。
玻璃房子安静又脆弱,容不下张扬的个性和离经叛道的念头,所以每个人都在压抑自己的本性,他们将自己塞进模板里,印出高中生应该有的模样。
刻苦、努力、积极、拼搏……
这些词语出现在每一间教室的讲台上方,像是某种符咒,封印着这些年轻的躯壳里不同颜色的灵魂。
骆明骄不喜欢抬头看讲台,因为那些鲜红的词语让他觉得喘不过气。
在岚星待了不到两天,他上课睡觉的时候甚至会觉得不安。真是古怪,古怪的学校,古怪的气氛。
一点四十分,整栋宿舍楼都活了。
宿舍里几个闹钟接连响起,趴在桌上睡觉的方许年几乎是弹射着坐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喝了半杯水,然后站起来探着头准备去□□上的人起来,却发现床铺空了。
骆明骄推开丝滑的玻璃门,靠在门上说道:“我在这儿。”
他背着光站在那儿,高挑挺拔,藏在黑暗中的样貌十分模糊,穿着学生们看腻的校服,却依旧那么耀眼。黑色的短发被风撩起,每一根发丝都写着自由和不羁。
宿舍里的人都看过来,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难以描述,却真真实实地让他们向往。
方许年眼前还有些模糊,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他因为强光的刺激眯着眼,在那道吝啬的视野里,骆明骄和太阳重叠了。
骆明骄,骄阳。
或许他本来就是太阳。
方许年越过骆明骄去阳台洗漱,擦身而过时,他闻到了少年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很柔和的味道,没有洗衣粉那么浓烈,也不像香水那么腻人,就是很浅很浅的味道,闻着很舒服。
他使劲儿嗅了一下,将这个味道记了下来,想下次买洗衣粉的时候找找有没有类似的,这个味道闻着就很干净。
骆明骄进屋后坐到方许年的椅子上,看到了桌子上摊开的英语作业本,上面整整齐齐地写了满页的单词。
没息屏的手机上显示着英语听力的界面,是长达一小时的英语单词听写,界面最中间是岚星的校徽。
对于自制力强的学生来说,手机是很好的学习伙伴。
晚自习经常有学生戴着耳机写作业,大部分都是在做单词听写和听力作业。
方许年在岚星名列前茅,除了脑子聪明以外,刻苦和努力一样不少。
他午休前放在桌子上的那几块饼干原封不动,像是封印一样,连带着下面的书都没有被碰过。
赵岩跪在床上叠被子,没忍住问了一声,“同学你起这么早啊。”
骆明骄抬头看他,应了一声说:“我不缺觉。”
赵岩拉着一张脸满是怨念地说:“竟然有高中生能说出不缺觉这种抽象的话,这世界真的疯了。”
他说完踹了一脚还在睡觉的陈茂,没好气地说:“起来了,现在一点四十五,你再不起来铁定得迟到。”